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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黄河装不下的激情——读《罗广才诗选》

时间:2024-05-21

黄华

读罗广才的诗,宛如乘舟行驶在一条宽广的北方大河上,波涛奔涌,浪花起落间,隐藏着无数细小绵密的漩涡,恰似诗人的脉脉深情。跟随这粗犷奔放的河流,读者缓慢进入这位北方汉子的情感世界,步入古老的街巷、凋敝的厂房、落寞的书院。

罗广才善于咏物言志,常将炽烈厚重的情感和难以言传的情绪,凝聚在日常物件上,形成带有鲜明时代特征的诗歌意象。无论小巷深处停放的自行车,还是承载着光辉岁月但冷却了的钢板,抑或是被当作兄弟的磨床,被记入诗行,成为岁月沉淀的记忆。原本在一首诗里写尽人的一生,是件不容易的事,但罗广才用15行诗,将司炉工老戴三十五年的职业生涯,压缩为退休前最后一天,“老戴点燃了,三十五年的悲伤/到现在他都搞不清/是家沉重还是锅炉沉重”(《司炉工老戴》)。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裹挟着悲哀、眷恋、愧疚等多种情绪的复杂心情,被浓缩在一根点燃的纸烟上,在袅袅的烟雾中回顾走过的路程。这幅抽烟的人物剪影,与其说是司炉工老戴对半生的回忆,不如说是诗人知天命后对半生的回顾与遐想。

类似的诗歌意象出现在《过年像根针》《但见人间烟火》等诗中。“过年,像根针/在岁月之上/不紧不慢地绣花/给生命翻新,补丁岁月”,将过年比作“用针绣花”,这一比喻形象奇特,暗示着生活的尖锐紧张、疼痛苦闷等难以言喻的身体感受。“细长的生活很玲珑/就像这尖锐的针尖/扎向迷惘、奋争或悠闲的游离”,当貌似平静的日常生活被尖锐的针尖刺破,接踵而至的不只是疼痛,更多的是人生的选择。如果把“过年”“自己”“亲人”作为动词,一切都将生机盎然;反之,如果把这些词汇变成名词,一切将如线团杂乱成麻。因为日子如同身体的代谢,“过年”只是其中标志性的一环,所以生活的好坏取决于自我的人生态度,当然诗人肯定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但见人间烟火》一诗的主角是一节“小小的木棍”,然而这根“碾压生活枝根末节”的小木棍,在诗人眼里成为人间烟火的象征。“一根擀面杖的前世荒凉多为缠绕/一根擀面杖的今生多为孤单/压薄,亲情厚了/压短,岁月长了/在人心的冷暖里虚无”,擀面杖本是北方最常见的灶台物什,它可以做出各种面食———面条、面片、饺皮、馒头……诗歌勾勒出一幅矗立灶边、静观亲人制作面食的画面。尽管是最平凡的居家场景,却被融入岁月的沧桑——一根擀面杖压出了人情冷暖,擀出了四季悲欢。

诗集中最感人的莫过于亲情诗,其中意境最佳的莫过于《为父亲烧纸》。“黄泉路上/前后总是一种燃烧/小时候/父亲在前我在后/父亲生硬的老茧/跟着走着就是必然的方向/年少的迷惘像四月的柳/绿了就将春天淡淡的遗忘了/划个圆圈/天就黑了下来/黄黄的纸钱/父亲在笑以火焰的方式”,诗歌前半部分追述对父亲的回忆,“生硬的老茧”和“四月的柳”形象地代表了父子两代人的相处方式,儿时的成长离不开父亲的引领,天黑后焚烧的纸钱一方面暗示了儿子的成年,另一方面也暗示父子的阴阳分隔。然而烧纸钱的方式却不为女儿所理解,在诗歌后半部分记述我为女儿的解惑:“在女儿眼里爸爸是为她买娃娃的/在我眼里女儿是为我烧纸的。”诗歌用最通俗的语言阐释了“烧纸钱”的含义与作用,它代表祭祀祖先、寄托思念和生命的延续。亲情借助传统民俗的方式在代际间流传。诗歌以“黄泉路上/总有一种希望/前后燃烧”结尾,与开头形成呼应。全诗借祖孙三代对于烧纸习俗的看法,阐明“烧纸钱”作为民间传统文化的一种习俗,暗示着不忘先人、代际守护、生命传承的寓意。全诗朴素自然,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炫目的技巧,只有平实的叙述,不乏家常话语,但家常、平实却是击中读者内心的子弹。诗歌表明诗人对当代民俗文化的缜密思考,有守护,也有变化;有继承,也有颠覆,包含我对父亲的思念、女儿对习俗的不解,折射出当下有关传统民俗支持与争议并存的困窘现状。

罗广才的诗以波澜壮阔起伏跌宕的情感见长,但有时因为情感过于厚重,承载的寓意过于繁杂,所以有的诗令人费解,例如《一条黄河装不下我的爱情》。初读这首诗,我奇怪标题与内容并不相符,这本该是一首豪情万丈的爱情诗,而不是眼前这首含义晦涩、语焉不详的诗。诗中写的到底是谁的爱情?直到有一天,读乔纳森·卡勒的《结构主义诗学》,看到“诗必有意义,需要寻找其言外之意”时,我才恍然大悟。也许诗人有意在诗中建构一股对立冲突的力量,形成悖论式的情感张力。“黄河南岸有生活的片场/小伙子为姑娘擦拭嘴角的菜渍/很投入、轻柔/眼里有黄河的波纹”,诗歌开头描绘的是一个日常生活细节,这一细节感动了诗人,让他发出喟叹“一条黄河装不下我的爱情”。“流水汤汤……/在四季枯荣中澄澈/春风在跑,在舒缓中叙事……/像隔世的回眸”,诗人对往事的回顾被写入汤汤河水和流逝的岁月,他请姑娘和小伙儿“再现一下刚才的情景”,一壁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壮丽的自然景观,一壁是触动心弦的生活琐事。明明看到温情脉脉的日常细节,却以一种泥沙俱下遮天蔽日的激情含混般地遮蔽了爱情。是偏爱似水柔情,还是倾心于荡气回肠的激情?到底是哪种情绪直击诗人的心底?对立相斥的情感张力让人感受到另类爱情诗的魅力,其中隐含着不便言说也无法道明的情感与无奈,让人只能将目光停留在黄河上漂流的牛皮筏子。“空腹的沙子被缝入大河里/漂白了飞翔的行囊、大地的烟火……”包含比喻、象征、双关语等多种修辞的结尾,充满多义性。正如罗兰·巴特所言,诗是词语的解放,使词语“闪烁出无限自由的光辉,随时向四面散射而指向一千种灵活而可能的联系”。因此,才有了这悖论式的爱情,“一条黄河装不下”的爱情却悄然蛰伏在“小伙子为姑娘擦拭嘴角菜渍”的瞬间,现实与理想之间的鸿沟构成诗歌情感结构上的裂隙。与其说这是诗人对爱情的定义,不如说是他对平凡生活充满激情的诗意想象。

同样充满情感悖论的还有《对李叔同的七种称谓》,诗歌用七种称谓———公子、情圣、先生、大师、大老板、乡贤、出家人概括李叔同波澜起伏的一生。每种称谓代表一种身份,但七种身份并非泾渭分明,而是悖论般的并存,勾勒出李叔同的传奇人生。晚清晨曦中出现的公子李叔同,“深埋在光阴的间歇里/听海河的悄声细语”。作为情圣的李叔同,“让爱在爱人心中成佛”。作为先生的李叔同,工诗词、通丹青、达音律……扮装“茶花女”惊艳世人。作为大师的李叔同与作为大老板的李叔同悖论式地并存,一面是彩虹般横亘在“绘画、音乐、戏剧”三座峰峦之间的艺术大师;另一面却是被无数子孙分享遗产的大老板,温州巨商一边回答我的提问,“一边将厚厚的钞票挤进功德箱”。这种悖论式的存在很好地诠释了“悲欣交集”。作为乡贤的李叔同是海河岸边的骄傲,作为出家人的李叔同是“剑气横流后开阔的平静”。诗人在致敬这位乡贤的同时,更是将他描摹为狮身人面像般的神秘存在,让他用斯芬克斯之谜应对世间百态。

诗化日常生活,涤荡平庸琐碎,无惧岁月洗礼,直面衰老生死。这是罗广才在诗歌中追求的写作目标,正如他《在唐布拉》里写的“中年以前的所有伤口全被打开/绕道而行又在瞬间全部愈合”。罗广才中年后的诗歌写作,宛若流入平原的大河,褪去喧哗浮躁,变得平缓而深沉,力图以本色质朴又不乏激情的笔触,反映出生活的广度和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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