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王爱爱口述 张丽娟、齐红梅整理
王爱爱是著名晋剧表演艺术家、戏剧教育家,1940年出生于山西榆次一个梨园世家,七岁随祖母筱桂花学艺,先学花旦后工青衣,九岁登台,十六岁唱红晋中,1960年调山西省晋剧院至今。
她先后向程玉英、牛桂英两位不同流派的表演艺术家潜心学习,既吸收了程派“咳咳腔”刚劲挺拔、朴实酣畅的艺术特色,又继承了牛派稳健大方、含蓄委婉,讲究字正腔圆的艺术风格,并根据自身条件不断创新发展,创造了深受观众喜爱的“爱爱腔”,成为晋剧青衣行中又一位里程碑式的流派代表人物,被誉为“晋剧皇后”。
近期,我们对这位老艺术家进行了采访,请她讲述自己的艺术之路、人生之路。
访谈组:张丽娟(山西省戏剧研究所助理研究员)、齐红梅(山西戏剧职业学院教师)、刘涛(山西省戏剧家协会副秘书长),以下简称“F”。
王爱爱: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主工青衣,晋剧“爱爱腔”创始人,以下简称“W”。
F:王老师,我们想做一个名叫《山西艺术名家口述史》的课题,所谓口述,就是由艺人自己讲自己的艺术生涯,感谢您能同意我们做这样一个采访。记得有一次省里召开杏花奖评委会议,王老师是第一个到的会场。
W:我不管开会也好,排戏也好,不用别人说,我准时会去,从来没有让人家说“等谁了,等王爱爱哩”,从来没有过。这点事情上,刘老师(刘老师是王爱爱老师的爱人刘惠生)是有好习惯,经常提醒我:“王爱爱,你就不能早点,你摆什么臭架子呢!”所以每次开会或排练我都会早早去,不要人家等我。
F:退休之后您还练书法之类的?
W:这都是郭厅长(原文化厅副厅长郭士星,后均不再注明)的教导:“王爱爱,你也练一练。”郭厅给我写轮廓,我再按照郭厅的轮廓写,郭厅说:一个演员,现在有了这样一个地位,一定要看看书、练练字,不管行不行。我小时候没有背上书包进过学校,六十二岁才背上书包进学校。所以我现在不管再忙,每天要抽出一到两个小时看书的时间,我得充实自己,不充实的话,出去开个座谈会,有人采访你,说不上来,就很尴尬了。
F:对,活到老,学到老,这也是养生长寿之道。
W:起码充实一下自己,没有文化,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三个,所以得自己修炼自己,自己要求自己不断地学习。
F:王老师,言归正传,咱们晋剧演员都是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的,到今年您已经从艺七十年了,请您先谈谈您的师承。
W:我一生中有三个好老师,第一个就是我的奶奶。我的奶奶给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不管是在唱腔上、基功上,特别是在基功上我奶奶对我特别严格。但是奶奶在唱腔上只能口对口地教,过去的老艺人也不懂得字头、字腹、字尾,她也不懂得以字带音、以字传情,她就懂得唱的时候得吸回小肚子,按现在说法就叫丹田,她连丹田都不懂,她就是让吸回小肚子,现在我们发声的方法就是用丹田。所以说奶奶对我的一生有着很大的影响。但是最遗憾是奶奶没有得到我对她的孝敬,因为她走得太早,按现在的说法,奶奶那会儿得的就是子宫癌,我们一家人到了北京协和医院,协和医院主任告我们说,不用花钱,这是绝症,花钱也不行,回去好好养,想吃什么,想去哪儿玩,赶紧带她去。从北京协和医院回来就遵照大夫的说法,也就一个多月,奶奶就没了,奶奶死的时候才三十四岁。
F:那是解放以后的事了吧?
W:是解放以后了。解放以后,我奶奶一心一意想让我在晋剧界为他们争得一点光彩,现在看来,我没有辜负奶奶的期盼。不管老师的教导也好,个人的努力也好,同伴的帮助也好,总是不负奶奶的期盼。
我第二个老师就是牛桂英老师,由于牛老师所处的地理位置不一样,她在太原,也在省里的剧团。我总认为省团跟下面的团又不一样。从我进了省团以后,深深地感觉到这一点,不管看的、见的、听的都是比一般剧团高一层。来了太原之后,1960年省委决定我们都拜在牛老师门下,牛老师特别讲究字头、字腹、字尾,通俗来说就是字正腔圆,牛老师的声音条件不是太好的,今天回想一下,那样的声音条件能创出一派来,已经很了不起。
F:您谈谈演出《打金枝》的感受。
W:现在《打金枝》河南有、安徽有、晋剧有、上党梆子有、蒲剧也有,北路梆子都有,但是谁也演不过晋剧,川剧还有,我们从老山前线回来以后到四川,川剧演一场《打金枝》,我们也演一场《打金枝》,他们看了也觉得我们的《打金枝》好。既温文尔雅,又能说明皇帝那么廉明、那么爱民,说明沈后那么端庄、那么大方,而且姑娘受了那么大的苦,根本不责怪驸马,这就说明皇帝跟庶民百姓亲如一家,我认为我们的《打金枝》比其它剧种的好。
F:不温不火?
W:对,不温不火,而且里面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就是家常里短,但是我们的《打金枝》演到哪儿,哪儿都爱看。过去我总认为地方戏什么时候能走出地方,可是我们走出去,我们到了香港,那些人也喜欢,都说这个地方戏挺好的,这个他们也能懂,特别是现在打了字幕,更能看懂,所以说,我认为地方戏最遗憾的一点就是如何能让戏剧跟时代接轨,我现在最发愁这一点,就是走得快了不行,走得慢了也不行。
F:你脱离了自己本剧种的乡土的东西,比如说戏剧就是那么传统,如果真的脱离了它唱得特别现代、演得特别时髦还不行。
F:牛老师对你影响很大,第三个应该是程玉英老师吧?
W:程玉英老师我们在晋中就认识,由于她在老团,我们在青年团,接触也不多,那会儿晋中经常搞调演,太原也经常搞调演,就是这样三五个月。
F:一个人的成功总是跟他(她)的付出成正比,您在唱腔上获得了广泛赞誉,在老师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您也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吧?
W:随着年龄的增长,看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再加上老师们的教导,我这个人愿意研究唱腔,我、刘和仁、张步兴我们就愿意坐在一起研究唱腔。
F:喜欢?
W:喜欢唱腔。我偏爱这个东西,人们老说这句话。
F:这是晋剧的传统,过去的时候就都在一块琢磨。
W:对,都在一块,《龙江颂》那个回龙就是这样,我们就这几句,我和张步兴、陈晋元、张沛从下午三点研究到第二天的七点半,他们说出来我给唱一遍,他们说不好,我再唱一遍,汇总起来,就出现了《龙江颂》那个回龙,你说唱腔能不好吗!
F:现在不是,现在写曲子的不和你商量,他看着那个词就写出来的,当时就说我写出来了,你唱唱舒服不舒服,这样肯定就好了。
W:刘和仁在唱腔上也下了功夫,当时我也不懂简谱,这是刘和仁逼我学会的,刘和仁的简谱出来以后,非常强调连音、休止符、换气、落音,他特别强调这些问题,特别是休止符,你要不唱出来不行,我的唱腔大部分都是刘和仁写的。
F:刘老师写出曲子还是得王老师唱,王老师能唱出那个意思,这得两个人配合。刘老师写出来王老师唱出来,我们再往下一传,这个唱腔就特别好。
F:唱腔是很多人智慧的结晶。
W:很多人,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F: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W:当时省委也关心,省委领导是真关心。
F:都喜欢。
W:对,都喜欢,当时我们把太原南文化宫包了,我们也在南文化宫住,礼拜六、礼拜天省委的领导都在南宫看我们排练。一次我演《杨门女将》,柴郡主出来,柴郡主应该是穿团花,结果管服装的就让我穿素花,一出来,省委王谦书记就喊“爱爱,错了,穿团花,不是素花”,吓得我。王谦书记一下站起来,我说没有错呀,“爱爱,错了,回去,穿团花”,那时省委领导特别关心我们,他们也爱戏懂戏。
F:俗话说:世上有的东西,戏上都有,一般您演出比较忙,跟生活是怎么调节的?生活和舞台是有不同的,在生活当中有没有一些感受?
W:我一生当中觉得我活得很孤僻,为什么孤僻呢?跟我的家庭出身有关,在晋中时这个感觉还少,到了太原我就感觉到了,自己出身不好,所以说要时刻给自己敲警钟,多话不说一句,人多的地方不去,热闹的地方不去,不串门,养成一种很孤僻的性格。别人看见说王爱爱很牛,见了人连个话也没有,其实这是因为我从小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不要跟别人接触。
F:也不算出身不好吧?梨园世家,那时候也不算是地主老财什么的。
W:当时是地主资本家。
F:大家族?
W:大家族,我家很有名。
F:后来怎么就从事了戏曲?
W:我爷爷有车马、粮店、食品店,但是爷爷搞了一辈子生意,什么也不喜欢,就是喜欢唱戏。当时喜欢戏,我家里就养的戏班子。
我家三个团,三个奶奶有两个奶奶是唱戏的,所以说现在我的性格也显得比较孤僻,我现在也喜欢静,姑娘们就说“妈妈,我们雇一个保姆吧”,我嫌麻烦了,老头走了十八年了,我不觉得闷,我就习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练字,不跟外人接触。
F:其实也不是别人误以为的那种孤僻?
F:但是其实跟你相处的人,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W:对。
F:觉得你特别随和、热情。
W:我觉得我现在开朗多了,我在学校时,我现在一天说的话过去一个月都说不了。
F:平时演出的时候孩子谁管呢?
W:那会儿为什么把我老头从演员调配下来,成了行政人员?两个人都演戏,顾不过来,三个孩子没人管,所以我老头后面就改行了,当时中央十一台采访时还问这么一个好演员,为什么不当演员非要搞行政,我说不行,两个人都搞这个,孩子没人管。当时晋剧院有一条规定,不像现在下乡还不能带孩子,现在下乡演,他们演完一场戏就能回,当时不行,比如说我们在这儿是七天,必须待够七天,不能随便离开团。
F:当时的人就听话。
W:当时很听话,当时要是像现在出来早就唱歌了。
F:平常您做家务吗?
W:不行,这一点是老头惯坏的,不会做饭,老头认为我演戏那么累、那么忙。
F:家务他都包了?
W:对,都是他做,所以说老头走了以后,现在我可怜的连个稀饭都不会做,不知道米放多少。
F:三个小孩没有学演戏的吗?
W:没有,搞文艺太难,天才、勤奋、机缘缺了哪一个也不行,你有天才还得有勤奋,有天才、勤奋还得有机缘,都说王爱爱有今天的成就,我是天才、勤奋、机缘都占到了,我的机缘也赶得好,正好赶上青年团成立。
F:1960年?
W:对。
F:王老师命也好。
W:我是天才、勤奋、机缘都赶上了。
F:现在更多了一条,天才、勤奋、机缘有了,还得有社会环境,现在国家也挺重视的。
W:对。
F:我们就随便说说生活中的趣事,熬米汤不知道放多少米。
F:王老师什么也不会,如果会熬米汤,就不会唱戏了。
W:总得有个不会的。
F:现在您也是国家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对这种传承您有什么想法,对晋剧有什么期许?
W:我觉得现在的传承,比如说学校的孩子就先不要谈什么创新、改革,老老实实地先学,先把古典的东西、古代的东西、传统的东西学会,在你身上不存在改革、不存在创新,像这些徒弟们佳华、建萍、转英,在她们身上就存在改革、创新、发展,我也告诉她们,你们有好的要学,不要踏在王老师这条路上一直走,我说有好的就去学,师父不反对。
F:您支持她们创新?
W:我支持,我说你们要觉得有好的师父去拜,我绝对不眼红。
F:没有门户之见?
W:没有,我认为一个人的身上有缺点和不足,哪个人敢说自己身上完美无缺,我说你们要看到哪个师父好就去拜,我绝不生气。
F:她们很尊敬您,但是她们有的有想法的,像您大徒弟史佳华,可能她想创新的劲头大一些,融合的可能更多一些。您对徒弟和演员是开放的心态。
W:一个演员必须博采众长,一棵树都要把人吊死,多去吸收其它好的东西,我们开“两会”的时候,袁世海就说我的徒弟也可以向晋剧界的名流学习,他这一点就比较开通,他不是说我的徒弟必须踏着我这条线上走,不能拐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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