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周涛
那个冬天是极其漫长的,寥廓的冬天里,孤零零地有一座泥坯筑起的小屋,当时是这样。小屋里有一个泥砌的火炉,炉火非常温暖。巩乃斯的煤块是油黑晶亮的,着完的煤灰和中华烟的烟灰一样白。在火炉边,等候春天的人沉沉欲睡。
后来雪下得略微稀疏了一些。
泥屋里的人看见一只乌鸦落在近处的树梢上,换了好几个树枝,才站稳。枝上的雪被它弄得抖落下来,洒在它头上,乌鸦缩了缩小脑袋,好像一个耸起黑风衣领子的侦探,守在那地方。
又有一只乌鸦像是它们一伙的,也飞过来了,干脆落在泥屋窗户的土台上,隔着玻璃朝里面看着。这只乌鸦的眼光里丝毫没有流露出对温暖火炉的羡慕,也没有对等待春天的人表现出惊奇和佩服,恰恰相反,有一种明显的轻藐。它开始在窗台上走来走去,背上的翅膀像一双倒背交叉的手。它低着头走来走去,像在考虑重要问题的一个大人物,很可能过一会儿就要發表讲演。
等候春天的人走过去,用手指敲了几下窗玻璃,“嗒、嗒、嗒”,乌鸦一惊,飞走了。
这只乌鸦飞上树,和守在树梢上的那只“侦探”说了点什么,交换了一下意见,“侦探”点了点头,那乌鸦又飞回来,重新落在窗台上。“嗒、嗒、嗒”,乌鸦用嘴在玻璃上敲了几下,模仿着刚才敲玻璃的几声。
等候春天的人在土屋子里笑了,仿佛被一个小孩的过分老练的举动逗笑一样。他看那乌鸦的嘴,竟是红的。深红的喙配着漆黑的羽毛,在一片白雪茫茫的背景下,格外有趣,看起来似乎比普通的乌鸦俊气了许多。在草原上,并不是所有的乌鸦都是红嘴,当中只有一小部分的红嘴鸦。它们看起来不像普通的乌鸦那么愚蠢讨厌。
等候春天的人想捉住它。
他在土屋外扫出一块空地,然后用小木棍儿支起一个脸盆;小木棍上系了一根白绳子,绳头一直扯进土屋里;准备停当,他在脸盆下撒了一些碎馒头,就躲在土屋门后,等了。
其中一只大胆走近脸盆,歪着头,研究了一番,先假装往里伸伸头,一缩。另一只踱步观察,只盯着看。过一会儿,两只凑在一起,仿佛商量,研究讨论部署,突然,同时猝然扑进脸盆,抢叼食物。
等候春天的人等好了这一刻,绳儿一拉,脸盆咣当盖地。被盆沿砸住翅膀的一只挣脱飞走了,盆里面扣住了一只。
他谨慎地掀开一点盆沿,小心地把手塞进去,摸索着。听见翅膀拍打盆沿的声音,他捉住了那只红嘴鸦。他高兴极了,举起这只俘虏像高举起一个冠军奖杯,一边跳跃,一边狂呼乱叫。
高兴完了一看,那只红嘴鸦在他手中气死了。那鸟脖子一歪,就死了。
等候春天的人回到土屋里,重新坐在火炉边,火依然很旺。
他很沮丧,为了这只巩乃斯冬天的高傲的红嘴鸦,他一直想不通的是这样一只乌鸦为什么竟然会气死。“它太骄傲了,这只红嘴巴的乌鸦。”他沮丧地想。
许多比它庞大、比它美丽、比它高贵或比它凶猛的动物,都归顺了人类。而它——一只草原上的乌鸦——仅仅是因为长着红嘴,却不肯归顺,不甘心当俘虏和玩物,竟然气死了自己。太不可思议。
那个冬天是极其漫长的,宛如一个白茫茫的梦、一个梦境中的神话。在那个梦中,有过一只模仿人敲门的乌鸦,乌鸦长了奇怪的深红的嘴,它对那位等待春天的人说了神秘的话。
神秘的话是这样的:“你们捉住它,给它戴上枷锁,然后把它投在烈火里。”
结局正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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