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 张 雷 陈杜梨
她发出警报的勇气和对所有生命一体的生态理念塑造了当代环保运动,她预见了我们在21世纪面临的全球生态危机
缅因州海岸岩石上的那座房子就像是鹰的巢,白色的围栏下面,低地潮汐把墨角藻和鳗草吹到凹凸不平的岩石上,像蛇一样滑溜溜地缠绕着。玉黍螺附着在岩石上;贻贝像钱包一样紧闭。一只海鸥落在岩石上,抖擞羽毛,迎着汹涌的,吹过水面的风,蹲伏下来。而在悬崖上,地衣覆盖的树木比如云杉,冷杉和桦树像老人在潮湿的早晨那样发出叹息和吱吱的声响。
“海岸边是一个古老的世界,”蕾切尔·卡森在那座房子的一张嵌入房间角落的松木桌子上写到,虚掩的门随着每阵微风颤抖。卡森在写出《寂静的春天》,这本她1962年出版的最后一本书很久之前,她已经是一位著名的作家,科学家和海洋诗人。《海底之下》这篇让她名声大振的文章,于1937年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
《寂静的春天》并不仅仅是一本书,它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环保运动,之后美国的一系列环境立法,《清洁空气法》(1963年)《荒野法》(1964年)《国家环境政策法》(1969年)《清洁水法》和《濒危物种法》(均为1972年)的通过都与这本书的影响有关,1970年美国环境保护局的成立也有这本书的功劳。尽管如此,卡森的所有其他书籍和几乎所有的论文都关注着大海。如果,在她年轻的时候,在她还是美国渔业局的海洋生物学家,撰写关于鲥鱼的论文并思考鲸鱼的鼻子时,在她读研究生期间专门研究美国鳗鱼时,有人告诉她,她会因为一本关于杀虫剂危险性的书而被后人铭记,她会吃惊不已。
对《寂静的春天》卡森感到非常自豪,但如果人们不记得她一本有关海洋的书,在泉下她也会心碎。虽然卡森有关海洋的书籍偶尔会提到环境威胁,但这些书并没有引发任何特别的行动。并且,用政治影响来衡量一部散文的价值也有偏颇,一部散文的力量更在于知识和其文本的奇妙。另外,如果没有几十年来她不断在岩石上攀爬,没有卷起她的裤腿,进入潮汐池,思考着海洋中的一件事怎么改变另一件事,以及“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海的盐变得越来越苦”卡森就不可能写出《寂静的春天》。这本书也像她的为人,她最喜欢晚上外出,用手电筒刺穿令人恐惧的黑暗。
卡森于1907年出生在宾夕法尼亚州西部靠近阿勒格尼河,一个占地64英亩的农场中一栋两层的隔板楼房内,卡森家的农场有着苹果树和梨树,还养着猪,马,鸡和绵羊。她是卡森家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她的童年在田野和山丘上度过。她的母亲教她植物的名字和动物的叫声。她阅读波特小姐的童书和《柳林风声》。八岁时,她写了一篇关于两个鹪鹩寻找家的故事。从小时候起,蕾切尔就想成为作家。
然后,匹兹堡的工业浓烟侵入了卡森的童年,她的父亲除照料玫瑰花园之外,从未为农场做过任何事情,面对家庭的经济困境,他开始分块卖掉农场的土地,草地成了商店。这不是杀虫剂的祸害,但是,对卡森而言,这是一个让她在《寂静的春天》中写的DDT带给美国小镇的命运:
一种奇怪的枯萎病在这个地区蔓延,一切开始发生变化。邪恶的咒语侵入了社区:神秘的疾病席卷了鸡群,牛生病了,死了。到处都是死亡的阴影。农民们谈到家人生了很多病。镇上的医生对患者的各种疾病感到困惑。有几起无法解释的死亡,不仅发生在成年人中,就是儿童在玩耍时也会突然受伤,然后在几小时之内死去。
高中毕业后,卡森离开家去宾夕法尼亚州女子学院上学,主修英语。她将自己的诗歌作品寄给多家杂志。她的母亲卖掉农场的苹果,鸡和家传的瓷器来支付蕾切尔的学费,每个周末她还从农场到大学去看望女儿,并且帮助用打字机打下女儿的文章(她后来还帮卡森的书打字)。
大学期间,蕾切尔受到她的生物学教授玛丽·斯卡纳的深刻影响。为此她改变了自己的专业,并跟随玛丽去马萨诸塞州伍兹霍尔海洋研究所参加一个夏季研究项目。白天,她沿着海岸在海边梳理几个小时,此后,卡森迷失在一个新的世界,她被海洋生物迷住了。到了晚上,她凝视着码头上的海面,看着环节动物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卡森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得动物学的硕士学位,中断了博士的学业。因为她的母亲,生病的父亲,离婚的姐姐,以及姐姐的两个很小的孩子,搬到巴尔的摩与她住在一起。蕾切尔是家里唯一挣钱的人,她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和马里兰大学担任实验室助理,并教授生物学和动物学。随着经济萧条的加剧,她们一家生活拮据,有段时间除了苹果之外什么食物都没有。卡森不得不离开研究生院,在渔业局的公共教育部门从事一份报酬较高的工作,并向《巴尔的摩太阳报》写文章获得额外的收入。
1962年,卡森与孩子们在家附近的山林中
卡森的父亲于1935年去世,两年后,她的姐姐也离世,留下卡森照顾母亲和十一二岁的两个侄女,后来卡森又收养了她的侄孙罗杰,他四岁时成为孤儿。这些义务有时会让卡森感到沮丧。但照顾他人也有收获。通过终生照顾老人和年幼的孩子,拂拭垂死之人的眉头,哄没有母亲的女孩入睡,为孤独的小男孩加热晚餐,卡森开始把这个世界看做是美丽的,野生的,动物的,脆弱的,每个部分都与其他部分相连。
在渔业局工作期间,卡森写了一篇长达11页的关于海洋生物的文章,名为《水的世界》。部门负责人告诉她,作为政府宣传,这文章太好了,建议她把文章寄给《大西洋月刊》。这篇文章以《海底之下》发表,然后卡森开始在罗斯福新政的资助下写她的第一本书,《海风之下》在1941年日本轰炸珍珠港前几周出版,这本书随着美国战舰一起沉没了。
在战争时期,卡森指导家庭主妇如何烹制鲜为人知的鱼,但是她变得焦躁不安,并给《读者文摘》写了一篇关于DDT的文章。在战争期间,化学公司将杀虫剂卖给军方,通过杀死虱子来阻止斑疹伤寒的传播。战争结束后,他们开始在商业上销售DDT和其他农药,用于农场和花园。卡森在阅读有关鱼类和野生动植物的政府报告时感到震惊,DDT尚未经过民用测试,而且有记录显示许多昆虫以外的生物似乎正在死亡。她提出写一篇关于杀虫剂的文章,调查主题是“如果不明智地使用,DDT会破坏整个微妙的自然平衡。”《读者文摘》对此并不感兴趣。
这段时期的每天晚上,卡森开始写另一本书,她希望向读者介绍海洋生物和深海探索。但她也被不祥的预感困扰着。1946年,她的左乳房切除了肿块。1950年,医生又发现了一个囊肿。经过多次手术后,卡森去了北卡罗来纳州的纳格斯海德的海滨。
卡森的书写完之后,《大西洋月刊》拒绝发表,理由是太富有诗意了,不过《纽约客》发表了其中的部分章节,之后《我们周围的海洋》(1951年)引起了轰动。《我们周围的海洋》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并在《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上创下了畅销八十六周的纪录。
卡森辞去了政府职位,专职从事写作,但成功最大的改变,来自卡森用描写海洋的版税收入在缅因州的岩石上买了一块小土地,并在那里建造了一个小屋,一个海边的瓦尔登。卡森身穿八十四磅重的潜水头盔潜入水下,虽然在八英尺的海下只能停留十五分钟。她真正爱的是海岸:“我想不出比低潮阶地更令人兴奋的地方,在清晨的潮起潮落间,世界充满了盐味,水的声音和雾的柔和。”为了深入了解海岸,卡森广泛阅读,她在缅因州的房子里堆满了书籍,在篮子和托盘的缝隙间装满了海玻璃和贝壳以及被海水打磨平滑的石头。在这个小屋里卡森写出了《在海的边缘》一书。
蕾切尔·卡森在海边写作时,坠入爱河。那是在1953年,卡森46岁,多萝西·弗里曼55岁。卡森在缅因州建造小屋的岛,多萝西一家多年来一直在那里度过夏天。弗里曼已婚,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不在一起时,两人的通信充满激情。“为什么我要保留你的信件?”卡森在冬天给弗里曼的信中写道“因为我爱你!”卡森把她最喜欢的信放在枕头底下。“我对你的爱无法表达,”弗里曼写信给卡森,“我的爱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
两位女士都担心她们的信件为外人所知。在一个信封中,两人经常附上两封信,一封给家人看(卡森给她母亲,弗里曼给她丈夫),一封要私下阅读,这些信件最终可能会进入“保险箱”,这是她们的密码,意思是毁掉。“你把信放进保险箱了吗?”卡森会问弗里曼。“如果没有,请尽快。”后来,在卡森写一篇给耶鲁的论文时,弗里曼读到了女作家多萝西·汤普森的信件被披露的报道,其中有些信件表明她与女性有恋爱关系。弗里曼写信给卡森,“亲爱的,请快点使用保险箱”,并提出警告说她们的信件可能对那些正在“寻找创意”的人有“意义”(她们并没有销毁所有的信件,留存下来的部分由弗里曼的孙女在1995年出版)。
红火蚁大约八分之一英寸长,红褐色的身体覆盖着微小的毛发。它主要以其他昆虫为食,但几乎可以吃任何东西,包括电气设备,有报道说它还吃脏衣服。一个成熟的红火蚁群多达二十四万只,每年可以产生几百个蚁后。这些蚁后只在“婚礼飞行”中交配一次,然后猛地甩掉翅膀,寻找合适的地点开始开疆拓土。
原产于南美洲的红火蚁可能在20世纪三十年代的某个时间上了美国阿拉巴马州莫比尔的货船。到了四十年代末,它们已经扩散到佛罗里达州和密西西比州,到了五十年代初,它们远征到了阿肯色州和北卡罗来纳州。红火蚁的新殖民地出现在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它们袭击幼小的植物和动物,对人类来说,它们的叮咬引起刺痛,并伴有白色的脓疱。红火蚁的巢穴土墩长达两英尺,它们减少农业产量,破坏农场设备。
美国农业部的官员看到红火蚁的恐怖发展,1957年,决定根除这些昆虫。他们选择的武器是七氯和狄氏剂这两种杀虫剂,两者都影响到红火蚁食物链的顶端。1958年,美国农业部为一百万英亩土地喷洒了杀虫剂。鹌鹑,丘鹬,野火鸡,黑鹂,草蜢,负鼠和犰狳都开始消亡。美国农业部否认杀虫剂有问题并继续喷洒来回应质疑。
一些有识之士惊恐万分,蕾切尔·卡森就是其中之一。她的结论是,农业部要么从未调查过农药的毒性,要么就是选择忽略结果(七氯对肝脏造成损害,而狄氏剂是一种神经毒素)。农业部控制红火蚁的努力毫无效果,即使杀虫剂继续喷洒,红火蚁还在继续传播。用卡森的话来说,对红火蚁的战争是“在控制昆虫方面,做错的,彻底有害的一个突出实例”,这一实例是她的传世之作《寂静的春天》的灵感之一。
1958年1月,美国东北部的报纸被自然保护团体的信件淹没了,他们提醒编辑注意,地方的和全州范围内空中喷洒杀虫剂计划的可怕后果:害虫没有死亡,但其他的动物死了。一位马萨诸塞州的家庭主妇和观鸟者奥尔加·哈金斯在写给卡森的信中称这些项目“不人道,不民主,可能还违宪”。
自1945年广岛轰炸和第一次使用DDT以来,卡森一直想写环境受到破坏的文章。聪明的女人弗里曼担心化学公司会毫不留情地恶毒攻击卡森。卡森向她保证,她考虑到了这一点,但是,“如果我保持沉默,以后永远得不到安宁。”卡森在家里,马里兰州和缅因州的家里做研究,经常还带着罗杰。她大量阅读包括医学,化学,生理学和生物学在内的多个领域的文献,并用讲故事的方式给大众作出解释。弗里曼在信中说卡森“就像海鸥妈妈,在把食物喂给孩子之前先自己嚼碎。”
1958年的秋天,卡森的母亲中风了,并在当年的12月去世,享年89岁。1959年的春天是卡森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春天。在美国越来越多的地区,“春天没有鸟类回归的迹象,清晨奇怪地沉默,而之前充满了悦耳的鸟鸣”。卡森在《寂静的春天》中写到。
而且,卡森仍然担心自己不能再发声。她和弗里曼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生病了。1960年的初期,在卡森沉浸于农药影响人类的科学文献中的时候,她在自己的左胸上发现了病变。“农药的部分化学物质永无止境地流动,现在它们遍布我们生活的世界,直接和间接地作用于我们,我们就像鱼,在有毒的海里游泳。”卡森写到。
1960年4月4日,卡森进行了乳房切除手术。她的外科医生术后没有进行后续治疗。手术很残酷,恢复很慢。“我想我已经解决了癌症章节中棘手的问题,”但到了11月,她发现了更多的肿块,这次是在她的肋骨上。于是卡森咨询了另一位医生,并开始进行放射治疗。
从1961年初开始,卡森一直坐在轮椅上。一种治疗接着另一种治疗,手术,注射(一名医生建议注射金子)不断。一种疾病紧随另一种疾病:流感,葡萄球菌感染,类风湿性关节炎,眼部感染,轮流侵入卡森的身体。医生曾经告诉卡森她只有几个月的生命了,“这样的疾病目录!”在写给弗里曼的信中,卡森说“如果一个人迷信,很容易相信这是工作的恶意影响,通过这种方法来阻止这本书完成。”
1962年1月卡森交给《纽约客》一本近乎完整的书。编辑给她打电话称这本书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他说,“你把它变成了文学作品,它美丽,可爱同时满含情感的深度。”卡森,曾经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时间能够完成这本书,第一次确信这本书将像她希望的那样对现实产生影响。她挂断电话,把罗杰抱到床上,拿起她的猫,泪流满面。
《寂静的春天》于1962年6月在《纽约客》杂志中分三部分刊发,并于9月成书出版。卡森告诉读者,万物相连。世界立即感受到这本书的力量。读者写信分享他们自己的故事。一位园丁写道:“我可以走进饲料商店,无需给出任何理由,就可购买足够消灭俄勒冈州所有人的毒药。”作家E.B.怀特写信给卡森,宣称她的作品是该杂志有史以来最有价值的文章。8月29日在白宫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一位记者问肯尼迪总统政府是否打算调查DDT和其他农药的副作用。“是的,”总统回答。“已经在调查,我想尤其是因为卡森小姐的书。”
卡森所写的内容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的争吵,美国CBS电视台制作了名为“蕾切尔·卡森的寂静之春”的一小时的特别节目,其中卡森的片段和政府与化学行业发言人的镜头交织在一起。在节目中,卡森坐在缅因州海边房子的白色门廊上,身穿裙子和开衫;杀虫剂行业的首席发言人罗伯特·史蒂文斯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穿着白色外套,站在化学实验室里,周围环绕着烧杯和本生灯。
卡森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静。她55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20岁。她告诉弗里曼,她觉得自己90岁。她恳求弗里曼不要把癌症的事告诉任何人。即使没人知道,也不难看出来。在卡森接受CBS采访时,她戴着沉重的假发,她的头发都掉光了。没有她站立的镜头,因为站起来对卡森来说太难了,癌症蔓延到她的椎骨,她的脊柱开始崩溃。CBS的记者采访完卡森之后,告诉他的制作人,应该尽快播出该节目。他说,“因为有个快死去的女主角。”
CBS于1963年4月播出了“蕾切尔·卡森的寂静之春”。接下来的一个月,卡森在国会作证。到了秋天,癌症已经进入了她的骨盆。她写道,“我在夜里醒来,默默地为缅因州哭泣。”在卡森发表她最后的公开演讲,“人类反对自己”时,她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到舞台上,当地一家报纸称她为“中年的,患关节炎的老处女。”卡森写信给弗里曼说,回到缅因州“只是一个梦,一个可爱的梦。”
蕾切尔再也没有看到海洋。她也不会因为她所写的从海岸到深海的书籍为人所铭记。“亲爱的旧海已经被替换,”弗里曼悲伤地写道。“当人们谈论你时,他们会说‘噢,是《寂静的春天》的作者’,因为有些人从未听说过《我们周围的海洋》。”
1964年4月14日清晨,弗里曼写信给卡森,想知道她是怎么入睡的,并希望她有美丽的春天:“我可以肯定你能听到鸟鸣。”卡森在黄昏前去世了。三个星期后,弗里曼在缅因州的岛上将卡森的骨灰倒入大海。卡森曾写道:“海洋的每一种生物,植物和动物,都会在自己生命的尽头将所有暂时组装成它身体的物质回归水中”。
在卡森生病之前,甚至在她生病后认为自己可能会变好的时候,都在思考下一本书,一个令她着迷的主题,“我们生活在一个海面上升的时代,”她写道,“在我们的这一生中,正目睹一种令人吃惊的气候变化。”她在写出这样一本书之前,死去了,在生命的终点之前,她都在想海洋的膨胀。今年春天,在北大西洋,没有发现一条新生的露脊鲸,海水似乎过于温暖,母鲸没有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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