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 柳宗书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科举制的真实写照,人们常把“金榜题名时”与“洞房花烛夜”相比,可事实是洞房花烛易得,金榜题名难求。尽管这样,有朝一日成为天子门生也始终是古时读书人的夙愿,正可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学而优则仕是千百年来人们对科举制的最基本印象,殊不知考场内外还有数不尽的荒唐事。
乡试是省级科举考试,考场设在各省的贡院。从外观上看,贡院是一个极其宽广的大庭院,庭院里面划分出众多排列有序的小院子。每个小院子又分成数排纵深4尺、宽3尺的小隔间,此即为“号舍”,每舍可容一名考生。从进考场的那一刻起,一直到考试结束的几天几夜里,原则上考生不可以离开号舍。
可五谷轮回是天道,屎溺之事不可免。如果有考生需要小便倒还好说,自带夜壶,在号舍里自行解决就可以。但大便恶臭异常,所以考生在请“出恭”并得到许可后方可离开自己的号舍。而且考生被要求临时上交试卷,考官则会在该试卷上不紧不慢地盖上一枚黑色印章,俗称“屎戳子”。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阅卷人如果遇到盖有“屎戳子”的试卷,十有八九会扔在一边,这也就相当于变相禁止科举考生在考试期间大便。
供考生大便的粪桶就在贡院的尽头,最靠近粪桶的号舍被称为“臭号”,此号臭气熏天,蚊蝇肆虐。除非有超乎常人的定力,否则是绝对不能安下心神考试的。据说曾经有一位学识超群的考生不幸被安排坐在“臭号”里考试,这个倒霉虫连续几日被熏得神志不清,发挥失常落榜了不说,回家之后还得了一场大病。故而在考生之间流传这样一种说法,即科考时谁若是轮到了臭号,那一定是其平时败尽了人品或者祖上不积德才招致如此祸患。
当然这种略显不人道的做法也是为了防作弊才想出的无奈之举,毕竟对于任何考试而言,作弊与防作弊都是永恒的话题。古时科举作弊的手段林林总总,但大体可以分为三类,即请托、替考和夹带。请托就是考试之前贿买主考官以套取考题或者打通阅卷考官偷改试卷,替考和夹带则很好理解,即使在今天也是“主流”的作弊方式。
在这里为大家介绍一种科考中堪称一绝的替考方式——飞鸽传书。训练有素的鸽子趁着月黑风高混进号舍,考生把提前写有试题的字条拴在鸽子腿上,鸽子带着试题飞出考场,恭候多时的数名枪手拿到试题后分工赶答,第二天鸽子再把枪手写好的文章带回考场,考生只需把现成的答案誊录一遍即可,此过程一气呵成,神不知鬼不觉。但是曾经有枪手担心考生漏抄文章,便在正面的最后一行标记上了“背面还有”。哪成想好心办了坏事,考生长了个猪脑子,这几个字也照抄不误,毁了前程还闹了笑话。
为了使科举与时代接轨,1901年慈禧太后曾下令进行科举改革,要求科考中适当增加对外国历史和时政的考察。好在考官粗浅地知道法国拿破仑和项羽一样,都是一世枭雄而且都如出一辙地毁于一役,所以考官灵机一动出了一道中外人物的比较题——《项羽拿破仑论》。可满脑袋四书五经的考生根本就不知道拿破仑为何人,但总不能交白卷吧?考生们便开始天马行空地胡诌起来。其中有一位考生这样写道:“夫项羽,拔山盖世之雄,岂有破轮而不能拿哉?使破轮自修其政,又焉能为项羽所拿者?拿全轮而不胜,而况于拿破仑也哉?”考生居然把拿破仑理解成了“拿破车轮”,而且还是项羽拿破车轮,极具画面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这自然是考生死马当活马医的应急之举,但也有部分考生在科考中玩世不恭。清末有一位考生就在考卷上赫然写上了“我乃李鸿章大人之亲妻”几个大字,公然告诉考官自己认识权倾朝野的李中堂以图考官格外关照。至于他究竟是不是李鸿章的亲戚我们暂且不必追究,单凭他能把“亲戚”写成“亲妻”,就不难看出此人的不学无术。考官将错就错,在试卷下面批语道:“大人亲妻,断不敢娶。”在这里“娶”字双关,又当录取的“取”讲,既大公无私地回绝了该考生企图走后门的无理要求,又不至于得罪李鸿章,足见考官的幽默风趣和才思敏捷。
清末某次科举的考试题目是《昧昧我思之》,有位考生估计是觉得自己肯定考不上了,索性调戏阅卷人一番,把“昧昧”故意写成“妹妹”,于是题目被人为篡改为了《妹妹我思之》,接下来就是洋洋洒洒的几千字情爱之文。考官阅后哭笑不得,挥笔批道:“哥哥你错了!”科举考试甚至还会出现零分试卷,比如满纸粗口胡言乱语的,脑洞大开在试卷上画女人脚丫子的,也是无奇不有。以上都是发生在科举考场内的荒唐事,关于考场外寒窗苦读的考生,往往也有说不尽的奇闻轶事。
《范进中举》是长篇小说《儒林外史》中的著名片段,作者吴敬梓在这篇小说中主要讲述了秀才范进乡试中举之后喜极而疯的荒诞故事。主人公范进是一个54岁的大龄秀才,屡次乡试不中,家里一贫如洗,丈人胡屠户对其更是嗤之以鼻。为了凑够乡试的盘缠,捉襟见肘的范进不得不低眉顺眼地去向丈人借钱,结果不出所料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然屡试不中,可范进偏偏有着毛驴拉磨的韧劲儿。转瞬间当年乡试如期而至,范进勒紧裤腰带,撇下家里饿昏了头的老母和妻子,又一次踏上了赶考的征程。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范进考中了广东乡试第七名,成为了广东省的举人。按照古代科举体制,中举之后还得参加会试和殿试,要在京城与全国各地的举人一较高下。换言之,范进此时只不过是一只刚从井底跳出来的青蛙而已,日后还得和人外人过招呢。
可是我们且看此时范进的荒诞表现:他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母亲慌忙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之后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吓了一跳。走出大门没多远,便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
中个举人就能痴笑癫狂,也着实是令人瞠目。这其中自然有吴敬梓的夸张处理,但范进的中举体验绝对是古代贫苦读书人考取功名的辛酸缩影。他的丈人更是可笑,先前对女婿极尽刻薄,范进中举之后旋即换了另一副嘴脸:“我每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
同丈人一个做派的还有范进的街坊邻居们,平日里范进一家饥寒交迫的时候,他们唯恐避之不及。范进中举之后,这群人又都带着酒肉跑到范进家来争先报喜,都企图从范进身上沾点金。“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一个区区乡试便可看尽人间百态,吴敬梓用犀利的讽刺手法巧妙地揭露出科举体制下平民大众的心理状态。
范进年逾五旬之时毕竟还中了举人,相比之下,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就没这么幸运了。《孔乙己》一文中对主人公的形象有着相当细致的描写:“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作者虽未直接点明孔乙己的年龄,但从外貌特征来看,孔乙己的年岁应该至少不会小于范进。
在当时长衫是读书人的象征,短衫则指未曾读过书的平民。滑稽的是,孔乙己穿的是又脏又破的长衫,可见鲁迅是在暗示孔乙己的读书人身份是尴尬的。即使连个秀才都不是,但孔乙己始终都不肯脱下他那代表读书人身份的又脏又破的长衫。孔乙己总是喜欢掉书袋,四处卖弄他肚子里那二两墨水。然而当短衫挖苦他为何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的时候,他又显得很惶恐,然后满嘴之乎者也,企图转移话题,引得酒店里阵阵笑声。
孔乙己人穷志短,总是忍不住去偷别人家的书,被捉赃后嘴里还振振有词,声称偷书不算偷。当然每次都免不了一顿吊打,最惨的一次更是被镇上丁举人打断了腿,这也直接导致日后孔乙己的离世。值得注意的是,丁举人是堂堂正正的科举出身,而这不也正是孔乙己梦寐以求的社会角色吗?丁举人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但造化弄人,时运不济的孔乙己胡子一大把却连个秀才都没能混上,慢慢地被社会边缘化了。
自认为识得几个大字,便可以高周围人一等;在短衫面前既自负又自卑,对待孩子既有爱心又略显吝啬,孔乙己就是这样一个可怜又可笑的穷酸读书人形象。在大家看来孔乙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最大的价值莫过于供众人取乐。孔乙己生前贫穷凄惨,他的死又是这般悄无声息,就像一片随风飘下的落叶,孔乙己的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事后最牵挂他的莫过于酒馆掌柜,毕竟孔乙己还欠酒馆19文钱没有结清呢。诚如鲁迅所说:“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只一个“回”字,孔乙己就懂得四种写法,可偏偏写不出文章。对于孔乙己,我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于科举制度,我们理应认识到其改变的只是少数读书人的命运,而多数读书人常年扎在书堆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甚至早已丧失了劳动能力,最终难免化为社会的尘埃。
几千年的悠悠岁月里,科举考试既是天子门生的登天梯,更是莘莘学子走不出的幻城。对于科举考试的利与弊,除了中肯的评价似乎也再无更好的界定方式。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科考中那些数不尽的趣事、糗事、荒唐事,早已成为后世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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