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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的·事

时间:2024-05-21

□ 蓝色咖喱粉

一、穿白毛衣的女孩儿

第一次见到美爱,是个大冬天的清晨,我还在睡觉,突然大门被敲得山响,妈妈去开了门,是小表哥带着个穿着白毛衣的女孩儿站在门口。进了门,小表哥先跟我们介绍:“美爱,我女朋友。”姑娘不认生,嘴很甜,立马跟着小表哥喊姑妈。

我妈不置可否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并不用正眼瞧她,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几下。江南的数九寒天,铺了地砖的客厅冷得像个冰窖,妈妈故意不去开暖气,他们两人都穿得单薄,缩头缩脑的,美爱个子本来就娇小,一缩头,更像个没有发育好的小姑娘,鼻底似乎还挂着点清鼻涕,冻得抱着双臂不住地跳着脚。

我看得可怜,去开了暖气,给她拿了双毛拖鞋,又把手上的热水袋递给她捂手。她连声道谢,声音甜甜脆脆的,很好听,感觉像只汁水饱满的脆梨,一碰,甜蜜的汁水四溢。

不过也难怪我妈这样冷淡,小表哥来我家,没啥事,基本都是借钱,每次总有千奇百怪的不同借口。这次也不例外,只是理由更为不堪,说是昨晚跟美爱在某个旅店投宿,被联防大队抓包了,因为没有结婚证,要交罚款。

这下不单单是我妈,我也听不下去了,刚对美爱升腾起来的一点同情心立马被轻贱所替代,这么不自爱且厚脸皮的女孩儿。我妈取了点钱打发他们,连早饭都没留。

二、惹事生非的小表哥

之后很久没见到美爱,我们想两人应该早分手了。之前小表哥身边也走马灯似的出现过好几位姑娘。我妈说你小哥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哄小姑娘是一等一的好手,不过跟上几天知道真相后不跑才怪呢!我妈嘴上说得狠,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叹气。你小表哥也是倒霉,小小年纪就摊上那事儿,一辈子都给毁了。

妈妈说的那事儿,要追溯到20多年前。那时小表哥才上小学三年级,虽然淘,但人聪明,成绩挺不错,舅舅舅妈也是寄予厚望。有段时间,学校附近在造房子,课间男生都像猴子一样蹭蹭蹭地爬上脚手架,在上面悠着玩。有次大家合伙捉弄一个男生,齐齐爬上去后又溜下来,只剩他一人在上面,然后大家在下面摇脚手架,男生吓得抱着杆子不敢动。

上课铃响了,摇脚手架的男生们大力摇了最后一次,一哄而散!就在那一刻,脚手架倒塌下来,上面的男生当场被压住身亡!跑在最后的小表哥听到巨响,吓得呆住,被抓了个正着。虽说从法律上讲,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无需负刑事责任,但遭受巨大丧子之痛的同学家长自是不依不饶,一边不断上诉,一边扬言看到小表哥就揍死他!城内学校他是待不下去了,短短一个学期换了三四所学校,最后本市的学校实在转无可转,只得寄养到外县的远亲家。一直到初中毕业,才回来。

小表哥打小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又长期脱离父母的教养,等回来时,早已无法无天,逃课打架撒谎骗人样样都来。他勉强上了个职高,成天旷课瞎逛,结交了一大帮街头混混,招猫惹狗,逞凶斗狠。反正也毕不了业,他就自作主张退了学,闯江湖赚大钱去了。

小表哥每次回来都是西装革履,意气风发,但倘若仔细观察细节,就能发现,他进门时换拖鞋,左右脚的大脚趾都钻出袜子了。他坐下来胡吹海侃一番,最后落到实处的,总是偷偷问我妈:“姑姑,能不能借我点钱周转一下?”我妈吓得变了脸色:“你不说是做大老板了,都是上百万进出,我就这么点退休金,怎么够你周转呢?”他就低下头,不吭声。

临走时,我妈终归不忍,多少塞点钱给他。就这样一直在外面漂着,打工永远做不了三个月,说太累,挣得还少。他帮人看过场子,创过业,跟人合伙开过小旅馆、美容院……反正就没正儿八经好好工作过,有点钱就撒出去,没钱就饥一顿饱一顿地熬。人虽不靠谱,但生了副好皮囊,爱摆阔,会哄人,能来事,天生是女人的克星。再落魄的时候,身边也不缺年轻姑娘。所以美爱的出现和消失,我们没半点惊讶,只是给亲戚们留了个话柄而已。偶尔说起,大家一脸鄙夷的神情:“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要脸啊!”搞得好像是美爱的错。

三、浪子回家

十年前,小表哥突然回来了,他以前倒也不是不回,每年总冷不丁地出现几次,然后又不知所踪了。这次,是正儿八经地回来,说要定居。

他身边站着位个子小巧的姑娘,仔细看,小腹已微微隆起。姑娘眼熟,一介绍,竟是当年的美爱,两人已经登记结婚了!小表哥照例滔滔不绝讲他的投资计划,不过这次再也不是那些动辄百万千万满嘴跑火车的项目了,说要开个快餐店,都实地蹲点考察过了,城郊结合部有个汽车制造基地,几千员工,准备在基地附近开个快餐店,生意肯定很好。美爱一脸崇拜信任地看着他。

我们也真的以为小表哥这次终于要收心痛改前非了,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追随他的姑娘,还有了骨肉。在无数肥皂剧里,浪子的结局不都是被爱情亲情所感召回头吗?亲戚们都极尽所能地帮他,找店面,买餐具,免费帮忙……

开张后,果然点子颇准,生意不坏。我们都替小表哥高兴,可开了半年后突然关张了,说开快餐店太苦,凌晨3、4点就要爬起来,晚上忙到十点有时还打不了烊,又赚不了多少。买了辆小货的送快递,半个月后转手贱卖了,说每天上路拿到的罚单比赚的还多,小表哥色盲,驾照是托了人半蒙半考拿出的,一上路,红灯闯了好几回,又结结实实地追了次尾!

没人敢问美爱是怎么想的,但每次碰见她,她好像都是开开心心无限信任小表哥的样子,说起话来,甜甜脆脆得分外好听。在小表哥不作死不会死的往死里折腾中,他们的女儿出生了。刚回来时带着的买房钱,已经被小表哥挥霍得差不多了。

我去探望小baby时,发现他们租了个房间,厨房设在过道上,不过房间收拾得很干净。美爱还没出月子,边抱着宝宝下地转悠,边指挥小表哥烧菜煮饭。美爱是家里的老幺,父母年事已高,吃不消伺候女儿月子,而我舅妈,也就是美爱的婆婆,早不在了。月子里除了几个姐姐偶尔过来照应,就靠小表哥忙活,很多时候,美爱少不了下床自己动手。

四、不悔的美爱

孩子满周岁后,小表哥恢复了以往的生活,又不见人影了。说是跟人合伙在云南开矿,可都开上矿了,却不见有钱拿回家买房。美爱带着孩子一直住那个单间。

妈妈去看她们母女,回来对美爱的观感大变,直感叹:“真看不出美爱这样的年轻姑娘,这么会过日子。”她买了台工缝机,求人家帮忙把阳伞厂里制作伞面的面料拉回家,每天送孩子去幼儿园后,就自己在家里缝伞面,晚上孩子睡了,赶工到半夜。亲戚看不下去,问美爱到底中了什么邪,要死心塌地跟着小表哥过。她也直说——小时候老家在闽北山里,穷,孩子又多,虽是老幺,也早早辍学打工。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能做什么?只能去美容院做洗头妹。这种环境,三教九流,难免碰到轻薄揩油的,只有他护着她。有次为了帮她出头,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你们觉得他不务正业,但对我来说,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孩子上了小学,要辅导功课,没钱请家教,美爱咬着牙跟孩子一起学,还学会用电脑查资料,慢慢居然基本能应付孩子课业上比较简单的一些问题。表姐们也都夸美爱,勤快没心眼,每次到表姐们家里,忙什么帮什么,眼里有活。当然最最难得是,能如此一心一意地跟着她们那不成器的弟弟过日子。

五、浪子回头

两年前,美爱又怀孕了,我听了几乎吓倒,妈妈也叹,真敢生!不知道他们拿什么养孩子。有次去医院,没想到碰上小表哥,骑着台电瓶车,上面搁着一大包货物。

看我好奇,小表哥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联系了个小本经营的活计,做准生证的封皮,正给医院送货。他又煞有介事地问“新闻上云南某个矿透水事件你知道不?”不等我接口,又急急地接下去,“就因为那事儿,我们这些周边的矿井都关停了,只能回来。刚好美爱怀孕了,我要照顾她,顺便做点小生意糊口。”

我笑了,顺着他的话头劝:“是啊,赚多赚少不要紧,照顾家里要紧,美爱生孩子是大事!”前些天,小表哥的第二个孩子满周岁了,过来请我妈喝周岁酒,他和美爱一起来的。这次是他在家待得最久的日子了,足足两年整了。而且这次他破天荒没谈什么投资设厂开矿之类,只是说想多联系几家医院,把封皮儿的生意再扩展下。

小表哥明显发福了,发际线后退得厉害,剩下不多的头发有不少白了,早已不复往日的风流倜傥。打扮得也没以前那么光鲜齐整,几个手指头竟然还缠着胶布。我忍不住说你白头发怎么这么多!他倒不介意,嘿嘿一笑:“都快50岁的人啦!能不白吗,你看我现在都剪短发了。”可美爱动不动看几眼小表哥,那眼神,满怀爱意,还带了那么点崇拜的神色。

身为两个孩子的妈妈,美爱的身形倒是一点都没变,穿了条黑色连衣裙,感觉更加瘦小了,素着张脸,眼角唇边都是细纹,可声音,还是甜甜脆脆的,开心地说着两个孩子的趣事。她伸出手来拿杯子喝水,手上横七竖八地缠满了胶布。

送他俩出门时,小表哥在前面走,很习惯地伸出手来,美爱也很习惯地将手放进去,两只缠着胶布的手,拖着往前走。我轻轻叹了口气,身边的妈妈同时也叹了口气:“有儿有女了,又有这么个死心塌地的老婆,但愿这次真的彻底收心,能这样一直拖着手走下去!”

我似乎又看见当年那个穿着白毛衣的女孩儿,在客厅里倒换着脚轻轻地跳,那时候的她,安静地听着小表哥撒谎借钱,早就清楚未来的生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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