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龄童：仙猴救过我的命

飞　宇

说起孙悟空，我们就会想到一个名字——六小龄童。

这个名字像孙悟空一样充满了传奇色彩，80%的收视率、长达17年的连续剧拍摄时间，更被载入世界吉尼斯纪录。世界上像他这样深入人心的演员微乎其微：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家族像这个“猴王世家”为了一个角色奋斗100多年；更没有任何人能像六小龄童那样，和猴子结下一生情缘。

演猴，是为了见到死去的二哥

“六小龄童”这个艺名太响亮，他的原名章金莱却很少有人知晓，生于“猴王世家”，一家四代演一个孙悟空，几乎是一部中国猴戏的历史。

几乎一出生，在六小龄童眼前晃来晃去的就是父亲的猴脸，父亲因为工作太忙，经常趁幕间休息，到后台去看看六小龄童。后来，六小龄童只认“猴爸爸”，见到卸装的父亲，反而哇哇大哭。六小龄童兄弟姐妹11人，人人都演过猴子。家里的猴子比他的兄弟姐妹还要多。父亲为什么要养这么多猴子呢?原来，父亲要拜猴子为师!父亲整天和小猴子形影不离，边学边演，越演越火，终于创下“南猴王”的名号。

练猴戏是童子功，六小龄童6岁就开始基本功练习。其中最让他头疼的就是和猴子们在一起。六小龄童自幼比较胆小，性格内向，但是父亲觉得作为猴戏世家出身的他必须要有起码的“素质”。所以从5岁开始，父亲就把六小龄童扔到猴群里，让他跟它们“交朋友”。一开始，六小龄童也高高兴兴地扑上去想搂小猴，没想到还没近身，脸上就被小猴挠了一道血痕，他哇地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想要跑回父亲的怀抱，可是父亲却“狠心”地把他往回推。六小龄童迟疑着往前走，猴子冷冷地看着他，忽然扑上前，他吓得又想往回跑，可是转身看到父亲严厉的眼神，他只好再转身……

第二天，六小龄童不再哭了，他尝试着拿水果给小猴，可是因为害怕它攻击，他总是有些害怕地抽回手去，在小猴看来，这就是耍弄它，小猴很生气地上去又是一顿“打”。六小龄童生气了，拿起碗就要扔过去，父亲生气地呵斥他：“人不能欺负动物，更何况，猴子是我们的老师!”他把六小龄童拉到一个黑色木雕猴子的牌位前要他鞠躬谢罪。六小龄童偷偷问二哥小六龄童：“那个猴子是孙悟空吗?”二哥笑道：“它就是一个象征，把它立在那里就是为了告诉我们家族的人，我们是靠猴子吃饭的，猴子永远都是我们的老师!”

亲不得，打不得，六小龄童陷入了苦恼之中。二哥悄悄告诉六小龄童待猴秘诀：“你在小猴面前给它做饭，它知道你是主人了，就会对你好!”六小龄童恍然大悟，连忙有样学样，在小猴面前做饭，把饭端到它们面前，果然小猴们对他友善多了。随后，问题又来了——只有他端饭时，小猴才不攻击他，其他时候，小猴还是对他拳打脚踢。

六小龄童去问二哥，二哥笑着说：“这就要你自己体会了。”手上、脸上的伤疤好了又破，破了又好，六小龄童终于想明白了，要想和猴成为朋友，自己先要变成猴。一天，父亲一进门，只见六小龄童蹲在地上，正在左顾右盼，咂巴着嘴，一举一动都是猴样，这时，小猴竟然一跳跳到他的肩膀上了。父亲高兴地一把将六小龄童举起来笑道：“我们家小猴开窍了!”

六小龄童开窍了，但是父亲并没有把振兴家业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在六小龄童的兄弟中间，二哥小六龄童是天生的孙悟空，无论是脾气还是天赋都出类拔萃。他3岁就登台演出。小小年纪的他在演出过后，周总理居然用残疾的手把他高高举了起来，赞不绝口。也许是天妒英才，在17岁时，二哥就因白血病倒下了。

病床上的二哥开始有意识地给六小龄童讲《西游记》的故事，还给他钱去租《西游记》连环画看。“小弟，如果要演猴，我们就要时时刻刻观察，天天朝夕相处，让我们身上染上了猴性，才能把戏演好。”

“可是我害怕演戏……”生来内向胆怯的六小龄童想起二哥神采奕奕的舞台表现，有些自惭形秽。

“小弟，你必须要做，以后我死了，猴还会在的!”

“二哥，什么叫做死?”

“死就是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那我该怎么见到你呢?”

“当你变成孙猴子，你就能见到我了。”二哥临终前和六小龄童的这番对话，成为他一生的动力。二哥的死，改变了他命运的轨迹。

小庆，我的命中福星

1981年，资深导演杨洁给六小龄童的父亲打电话，她想知道，那个当年以演传令猴出名的小六龄童，现在还在演戏吗。六龄童压抑住伤感的情绪：“他在1966年就已经去世了。”杨洁正要失望地挂上电话，没想到，六龄童推荐了他最小的儿子六小龄童。试镜的时候，杨洁顾虑重重。看上去，六小龄童内向文静，和那个肆无忌惮的孙猴子相差甚远。但是当他舞动金箍棒的时候，杨洁忽然眼前一亮。她觉得六小龄童身上有一种气质——顽强坚忍。

这一年10月1日，中央电视台试播了《除妖乌鸡国》。明眼人都看出，六小龄童表演失败了。导演杨洁认为，六小龄童演的孙悟空像个猎户。巨大的压力让六小龄童几乎崩溃了。整整一个星期，六小龄童把自己关在屋里，他想了很多。他脑海里忽然响起哥哥那句话：“我死了，猴还在!”是啊，就像爸爸说的那样，猴子是我永远的老师!他结束“闭关”，让剧组人员弄来一只小猴子，从此开始长达6年的“学徒”生涯。

当剧组人员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洋娃娃般大的小母猴时，它正在沉睡，蜷在六小龄童手里，楚楚可怜。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庆”。从此，六小龄童成了“猴痴”，除了演戏排练就和小猴厮守在一起。一次，六小龄童看到小庆蹲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原来它正盯着一只在不远处飞舞的花蝴蝶，突然，它闪电般抓住蝴蝶。但它并不着急吃，而是凑到鼻子下反复嗅，似乎在揣摩，再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尝，似乎味道不错，这才快速吃掉。在演孙悟空偷吃仙丹和蟠桃时，六小龄童想到了这个细节，他摘过蟠桃，并不马上吃，却看了又看，闻了又闻，似乎寻思：这桃有那么神奇吗?接着边吃边快速吐皮……

小庆刚刚断乳，所以它格外胆小，刚来时，只要六小龄童回来，它就扑到他怀里；六小龄童一离开它，它就吱吱惨叫；如果陌生人抱它，它就愤怒地咬那人的手指头。熟悉了周围环境后，小庆就开始撒欢了，六小龄童就没见过它稍微安静的时候，在六小龄童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小庆就从一个人的脑袋跳到另一个人的脑袋，一会儿在枕头上拉屎，一会儿打翻了碗。

让六小龄童感动的是，小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技能”。每天六小龄童排戏回来，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小庆会主动端来洗脚盆，然后飞快地摆好小板凳，拿来拖鞋、香皂及毛巾等，乖乖地蹲坐在六小龄童肩膀上，给他轻轻捶背。六小龄童还有一个保留节目，就是有朋友要抽烟的时候，他只要

招呼一声：“小庆，客人来了!”小庆就会把烟和火柴递过去，朋友开玩笑说：“你怎么不干脆让小庆学划火柴?”六小龄童笑说：“那还得了?它要会玩火了，没准我们这里就成了火焰山了。”

小庆对主人的忠心是出了名的。在拍摄二郎神放啸天犬迫孙悟空的那场戏时，饿了两天的猎狗一蹿就咬住了六小龄童的腿，锋利的牙齿扎透了他的裤管。这时忽然一个黑影闪过，小庆尖叫着冲上去，把猎狗的耳朵揪住，上来就是几个耳光，猎狗被打得头昏眼花，只好松口，夹着尾巴转身跑掉。小庆一下子蹿上六小龄童的身上，抱住六小龄童的脖子，呜呜叫着。大家都目瞪口呆，见主人情势危急，小庆挣脱了牵它的工作人员，蹿了上来，六小龄童被放下来后，发现腿上已经有了一排深深的牙印，如果不是小庆，自己的腿早就鲜血淋漓了。

西游路上的仙猴爱情

一部《西游记》对六小龄童意义深远，它不仅奠定了六小龄童事业基础，更解决了重大的人生问题，找到了爱情的归宿。

于虹担任的场记工作非常烦琐、繁忙，几乎整天与导演和主要演员待在一块儿。因为六小龄童戏份多，在现场常有不少灵光一闪的即兴武打动作。于虹来不及全记下来，收工后就找他补记。于虹是六小龄童见过的最认真的人，她身上那种干脆利落的气质让六小龄童难忘。渐渐地，他发现，当于虹哪一天现场都记录好了，不再补记时，他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于是他就更痴迷地琢磨小庆，经常和小庆一起打闹，挖空心思琢磨演技，于虹来了，他就故意把动作说错，惹得于虹纠正他。这样，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拖越长，有时屋里说不清楚，他就拿着金箍棒到外面耍给她看。但是他们的相处时间越长，小庆就越生气，它感到被冷落了，甚至因此生了病。六小龄童像照顾孩子那样服侍小庆。

后来于虹也说，就是在六小龄童照顾病猴时的专注最终打动了她。如果他能对一只猴子都那么心疼，更别提对人了。小庆渐渐大了，六小龄童决定给它一个单独的空间。但是习惯了和人在一起的小庆不愿意，于虹就带给小庆一个毛绒猴，跟小庆一般大小，小庆喜欢极了，还和于虹交上了朋友。他们经常借着遛猴的理由到外面散步，小庆在树丛中玩秋千，他们则没完没了地聊天直到聊到月影西斜。

一年后，六小龄童要拍一场空中戏，看场地的时候，小庆忽然跑到钢丝下面的一块大石头上跳来跳去，六小龄童很奇怪，但也觉得那块石头很碍眼，就把石头搬开了。导演一声令下，六小龄童一句“妖怪哪里跑”还没说完，钢丝突然断裂，他从空中掉了下来，当场休克。他被送到北京积水潭医院，诊断为粉碎性骨折。六小龄童暗自庆幸：他摔的地方正好是那块大石头的位置，如果不是小庆，他早就摔死了。

被诊断为粉碎性骨折后，医生对六小龄童说，他以后无法承担武打戏强度的表演了，这无疑是对他的猴戏生涯判了死刑。一向坚强的六小龄童变得非常脆弱，他望着窗外自由飞翔的小鸟，感到一阵阵绝望涌上心头。于虹每天都来看他，带来了炖鸡汤和他平时爱吃的水果。她告诉六小龄童，自从他住院后，小庆一直都绝食，它一定以为主人已经死了。泪水盈满了六小龄童的眼眶：“多好的小猴啊!也许在它心中，我就是能飞翔的猴子!”六小龄童想马上出院，可是医生拒绝了。

到了第三天，六小龄童实在忍不住了，他告诉医生：“我必须尽早出院，否则小庆会饿死的!”医生无奈地摇摇头说：“即使那会造成你结束演艺生涯?”六小龄童坚定地说：“是的厂当他冒着再次骨折的危险回剧组的时候，小庆冲进屋里，趴在他的床头呜咽着，一行清泪挂在脸上。六小龄童轻轻摸着猴头说：“小庆，我不是回来了吗?赶紧去吃饭吧。”小庆乖乖地来到食盘边，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了，它拿着一个香蕉走过来，递给六小龄童，六小龄童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艰难地剥开香蕉皮在小庆面前把它的“礼物”吃掉了。小庆蹿高叫着，高兴极了。

月夜葬猴魂

在《西游记》拍摄接近尾声时，小庆和六小龄童的缘分已尽，作为演员，他要四处奔波，无法养小庆，更不要说国家禁止私人蓄养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猕猴。小庆何处去?六小龄童决定把它送到杭州市动物园，因为他的家乡就在杭州附近，每次回老家，他都能顺便看看小庆。

他永远无法忘记和小庆分离的那一天，那天他给小庆做了它最喜欢的鸡蛋炒饭，然后给它洗澡，精心地给它梳理身上的毛，平时它总要让六小龄童生气才肯乖下来，可是这次它出奇的安静。梳着梳着，六小龄童的眼泪就掉下来了，6年了，朝夕相处，生死与共，小庆是他的老师，是他的知己，他万万没想到，人和猴之间也能产生这么强烈的情感!

直到被装进笼子里，小庆都很安静，一开始它以为这是又要开始下一次旅行呢，可是没走多远，它忽然发现只有自己远去，所有剧组人员都出来送它，它开始恐慌，开始悲鸣，开始用力摇晃铁笼，它不相信主人会抛弃它!它哀求、愤怒、恐惧、焦虑……长长的悲号渐渐远去，消散。六小龄童情不自禁地拼命追过去，凄厉地喊着：“小庆，小庆……”

每次回家，六小龄童总要去看看它，有一次，他还带去妻子于虹给小庆织的黄色的毛衣。小庆当然认得他，每次都扑上来，紧紧抱着他，久久不愿意离开。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像过去那样轻轻搔着它的脖子，给它挠挠背。每次六小龄童要走的时候，它总能听话地蹲在猴馆的铁笼前，目送六小龄童远去。

每次见到它，六小龄童总是很心痛。也许因为和人待了太长时间，也许因为无法承受失去了自由的生活，也许因为无法融入猴群的世界，小庆终于在被送入动物园的第二年忧郁而亡，死时，它紧紧抱着已经褪了毛破烂不堪的玩具猴。

六小龄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小庆死的半年以后。那时，他很苦闷，因为六年的拍摄，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孙悟空将成为他的“墓志铭”，他拥有了一个别人甚至自己也无法再超越的里程碑。他拒绝再去想小庆，可是他身上已经充满了小庆的“味道”。以前他是一个内向寡言，甚至有些胆怯，现在的他却变得外向热情，喜欢为弱者打抱不平，最要命的是以前严谨的他现在却变得很毛躁。他知道，小庆没有离去，它一直活在他的一举一动之中!

几年后，六小龄童在《大上海屋檐下》饰演一个猴戏演员，也养了一只猴子。其中，他饰演的猴戏演员在“文革”期间遭到批判，连猴子一起批斗。当他被红卫兵打的时候，猴子来救主人，最后被打死，吊在操场上示众。半夜，他偷偷把猴子尸体拿下来，在月光下埋了猴子。那一瞬间，六小龄童忽然仿佛身体被闪电劈到，他恍惚觉得自己在埋葬小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回避着回忆小庆，因为小庆让他总有一种隐隐的愧疚。“小庆，小庆，要是我能继续养你该多好!”六小龄童在心中大声呼唤着。剧中，白发苍苍的他抱着小猴的尸体放声痛哭，哭得死去活来。

是的，这个剧太好了，让他实现了也许会抱憾终生的愿望，在剧中、在心中，他终于埋葬了小庆，也许和人类在一起是它的幸福，也是它的宿命!

(摘自《婚姻与家庭》2005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