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 彭一笑
二零一二年七月十二日。我坐在飞机上。出发地:长沙;目的地:北京。老爸(注:作家彭国梁)在一旁微微侧着头,微微打着呼噜,噢,他又睡着了。无论是在茶馆,或者咖啡厅,在洗脚,或者按摩,在自家沙发上,或者别人家沙发上,在上午,中午,下午,吃饭后,吃饭前……总之,在我所能预想到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老爸都能以鼾声四起的方式来炫耀他在睡觉上的天赋。这对于经常失眠的我来说,除了嫉妒更是刺激,而他却还不断强调:他可不是嗜睡,而是想要休息,立时可睡。还说这是一种最好的养精蓄锐的方式,养足精神才能干好工作。我想,哼,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说到腰疼,老爸来北京后身子确实不大适应,除了腰不疼,全身好像哪儿都疼。大概是气候差异的原因,更多的也许是他老了。不过这话老爸可不爱听,也不肯承认。他总说,人老心不老,我比很多人都年轻多了。我想,老爸是不服老的,他的心还像那蓬勃欲发的火山一般,炽热地猛烈地跳动着。正如这次来北京,本是老爸给我介绍了《都市文化报——书脉周刊》这样一份报纸编辑的工作,可他偏也要来“视察视察”,说《书脉周刊》的老总是他的朋友,要他来给这份报纸出出主意,张罗张罗。我知道,老爸就冲着这是一份有关读书有关文化的报纸来的,这样的报纸并不多,老爸的心自然是扑通扑通的。
在北京的这些天,该上班的时候上班,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吃过饭,散散步,偶尔去星巴克喝个咖啡,偶尔去逛逛超市,然后回公寓上上网,看看书,聊聊天,睡睡觉。周末的时候,天气好,会出去游玩一番,比如离我们最近的天坛公园。当然,大部分活动还是淘书,比如去潘家园淘淘旧书,或者到三联韬奋书店买买新书,不管旧的新的,买到自己想要的,老爸总会笑得合不拢嘴。谁叫他好这一口呢。赶上天气不好,我们会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当然,大多数时候,我是看得津津有味,老爸却只是找到了一个更舒服更适合睡觉的地方。话说有一天,我和老爸正闲聊着,聊到了蒙学的话题。老爸心血来潮:“要不咱们读一读《增广贤文》吧,我小时候可都背得滚瓜烂熟的,不知道现在能记得多少。”于是,我就读上一句,老爸接下一句。这么一来一往,一个下午就不知不觉过去了。老爸虽然很多句子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这种你一句我一句的感觉很好,很难得。这个细节算是反映了我和老爸在北京的生活,闲逸却不无聊,充实却不匆忙,规律,平静,甚至隐隐都有了一种超脱世俗的错觉。十几天过后,老爸又回到了长沙,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突然发觉,这十几天算是我和老爸呆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最长的时间了,不知以后他还会不会再创造这种机会。
一个人的时候就容易多想,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面朝南方,我便想起了之前在长沙的生活,跟如今在北京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这一两年,我临近毕业,常有时间呆在家中,闲的日子也挺多。于是,在老爸的召唤下,我总是屁颠屁颠地陪着他。去茶馆喝茶,可以说三天两头;去洗脚按摩,也是隔三差五。长沙各大上档次的茶馆和足浴中心,我们都一一“拜访”,注册会员的也不止一家。每次去足疗,老爸依照惯例睡觉,我就趁机跟一旁的小姑娘培养一下感情。每次去茶馆,我们都会呆上个一天半天的,当然,光坐着肯定熬不了那么久,得聊天。我和老爸什么都聊,可能是老爸觉得我长大了,很多以前从未涉及的隐秘话题也开始跟我说起,这里就不直接引用了,因为很多都是敏感词(老爸的《书虫日记》系列写到这种敏感处,喜欢用一个字:略)。有时候聊得兴起,甚至会到午夜,大有秉烛夜谈,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记得有一次,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实在忍不住,问老爸:“你们父子俩真奇怪,为什么好好的不在家里喝茶,跑到茶馆里来呢?”老爸调侃道:“钱烧得慌呗。”这自然是玩笑,在现如今的社会里,一个作家,且还自称是面向小众的作家,钱肯定是不够烧的。其实,老爸要的是一种喝茶的环境和聊天的感觉,为了这种感觉,他“老人家”便是出卖文章为“喝茶”了。这足以说明老爸是个感觉派的人物,感觉对路的,“茶”逢知己千杯少;感觉不对路,则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有,他不感兴趣的事,他是能推就推。要是有什么事触了他的底线,他可是当机立断,不留一点情面地拒绝。在这一点上,我还真是受了老爸的影响。如果你问我和老爸这种“特殊关系”算什么,雅一点说,志同道合,俗一点说,臭味相投。照理说,自古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可我却跨越了时代的鸿沟,和老爸臭在了一起,关于这一点,大概也只有遗传学能解答了。
当然,我和老爸的生活不全然如此“腐化堕落”,大部分时候还是“有意义的”。
比如跟书有关的活动,读书,淘书,藏书。
打小的时候,老爸就喜欢给我买书,那时候我对书完全不感兴趣,只顾着和小朋友一起玩游戏,或者守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记得有一次,学校组织捐旧书扩大图书馆的活动,为了得到捐书最多的“无上荣誉”,我把老爸送给我的一百多本新书全捐给了学校。这些书很多我甚至都没有翻过,它们给我带来的,除了一张薄薄的奖状,还有就是老爸的一顿臭骂。以前我无法理解老爸为什么骂我,这不是在做好人好事吗,后来我才懂得,捐书没错,但如果我爱书,对书有感情的话,那捐书就不是那么个捐法。
二零零八年,我因为没考上理想的大学而失落。老爸跟我说,上什么大学是次要的,关键是要强大自我。如何强大,读书是一种最好的方式。这番话鼓舞了我,四年下来,我看了很多中外名著,受益匪浅。除了给我推荐好书,老爸还带着我跑遍了长沙各大旧书店,他告诉我,这叫淘书,淘书和买书是不一样的。对刚开始淘书的我来说,除了新旧的分别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同,可慢慢跟着老爸淘,淘着淘着,也淘出了感觉——在一个破旧凌乱的小书店里,某个犄角旮旯的角落中,无意翻到了一本自己非常想得到的书,那种感觉,不夸张地说,无异于沙中淘金,如获至宝,成就感爆棚。到如今,我的书房摆满了三个书柜的书籍,文史哲传,经典名著,当然,最多的是有关电影的书籍。二零一零年,老爸送了我五本关于电影的书,他说我喜欢看电影,不妨看看电影的书。要我先看了这五本书,再和他聊电影。谁知我把这五本电影书一看,就不能自拔了。就这样,我一边悠然地看着电影,一边自得地淘着电影书,到如今也有两百多本了。虽然跟老爸的“近楼藏书”比起来还是沧海一粟,但也算是一个好的起步吧。
还比如写作,电影随笔,评论,杂文,散文,日记等,也可说是深受老爸的“毒害”。还是二零一零年,老爸送我五本电影书的时候,他说,你不妨边看边写电影日记。我问:写什么呢?怎么写呢?老爸说:只要是与电影有关的,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主要是坚持。每天写一点,写着写着,你就知道怎么写了。于是,从二零一零年三月三号开始,我每天坚持写一篇电影日记,每隔几天老爸都要“检阅”一次,然后提一些“建设性意见”。一年之后,受老爸影响,我开始写纯粹的日记,记录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但主要还是和电影、读书相关。他依然是每隔几天要看一次,到如今已经成了习惯。在老爸“喋喋不休”的监督下,慢慢发觉了日记的好处——这种文体的确是抒发感情,表达观点,记录生活的最自由最畅快的形态,而且对写作水平的提高大有裨益。难怪老爸这么多年还乐此不疲的记录着他的《书虫日记》呢。
除了日记,我会经常写一些电影随笔、评论,偶尔写一些散文或者杂文。日积月累,现在也差不多写了几十万字了,很多文章有幸发表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关于韩寒的两篇长文更是被收入到《我们想和韩寒谈谈》的书中。有付出,就有回报,这些小小的成果老爸自然功不可没。
而也正是如此,我和老爸从以前那种简单的平面的父子关系发展成了一种立体的令人耳目一新的更为复杂的关系——既是父子,又是朋友,也是师生,更是知己。
这种羡煞旁人的关系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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