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陈娜
现场四人一排,依次上前鞠躬,向这个大厅的“主角”做最后的告别。等待时,我不敢望向正前方的照片,生怕这一眼看过去,便从此再也记不起她的脸庞。
于是我将目光停留在家属区的第一个人身上,多数时候,他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与每个来送别的人握手,偶尔望一眼墙上的照片。
轮到我时,一时慌张,“节哀”、“保重”,突然不知该说哪句好,但是眼泪比思路快,在他面前簌簌而落。“别难过”,他淡淡地笑着对我说。这难道不是我该对他说的吗?
我终究还是忘了对他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的手厚实而温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双“只用一台摄像机就拍出了《西游记》”的坚实而有力的手。
杨洁导演和她的丈夫王崇秋天人永隔了,但一部《西游记》,却将他们的名字永远连在了一起。
走出告别大厅的时候,我默默地告诉自己:杨洁之后,再无西游。
万圣公主眼睛哭肿,小白龙泣不成声
我们有个群,群名就叫“杨洁版西游记影迷会”,我对此群设置了“置顶聊天”。这也就是说,每当我打开微信,看到的第一个人名,就是“杨洁”。4月17日那天早上,我坐上班车,刚打开微信,就看到这个群里有人说了四个字“导演没了”。
作为《西游记》的“骨灰级粉丝”,听到杨洁导演去世的消息时,八宝山,是我头脑中唯一闪过的词汇。有人问我,喜欢一部电视剧,真的至于参加它导演的追悼会吗?是的,对我来说,这是一件不需要讨论的事情。
东大厅前,很多人自发赶来送别杨导。有人制作了《西游记》剧照的大条幅,以此表达对杨导的怀念。在媒体的镜头前,很多人说着说着就哭了,回忆起当年追看《西游记》的场景,说着说着又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演过这部戏的原因,我此前在不同场合看到几位主演时,发现他们最经常做的动作就是双手合十。昨天在休息大厅,六小龄童、迟重瑞、马德华、刘大刚都是未先出声,即双手合十。
在中国,一个人88岁去世,按说可以叫喜丧了。所以在等候鞠躬时,休息大厅内并不是一片悲伤场景。与别的演员尚能轻松交流相比,六小龄童显得格外肃穆。在这间屋子里,从始至终,我没有看到他流露出一丝笑意。
徐少华和当年的“御弟哥哥”相比,相貌和说话的语气差别有点儿大。但不疾不徐的态度,跟戏里的唐僧无二。有人想跟他合影,但旁边另一个人正要加他的微信,半天加不上。等拍照的人催促了,徐少华还一点儿也没有着急的意思。“别着急,等等,加好了咱们就拍。”我在旁边一时入戏,恍惚间还以为这是女儿国的后花园……
作为杨导的“干弟弟”,二郎神林志谦一直在为追悼会忙前忙后。据说他此前很少哭过,而杨导的去世,他“释放”了所有的泪水,眼睛始终处于红肿状态,不得不戴上墨镜。
跟李世宏聊了半天如何给孙悟空配音,他说,当年配《大闹天宫》这场戏时,生生把他洪亮的嗓音给配哑了。偶尔几声孙悟空的声音冒出来,我似乎瞬间就进入了剧情。
追悼会上,我一共递出了两块纸巾,巧的是,恰好给了一对“夫妻”——万圣公主张青和小白龙王伯昭,他们也是我看到的哭得最泣不成声的两个人。
当天的天气特别好,也没有一丝风。唐僧、孙悟空、猪八戒、白龙马……嗯,儿时想见到他们的心愿真的实现了,然而见到的,却是每一个人的泪水涟涟。
没有杨导的《西游记》,就没我多彩童年
《西游记》播了多少年,我就看了多少年。过去它都是让我笑,可如今它时常让我哭。2016年作曲家许镜清的《西游记》音乐会上,《云宫迅音》刚一出来,我便控制不住了,这影响了一代人的音乐,弄哭的又怎么会是我一个人。
站在东大厅的门口,看着一遍又一遍播放的当年拍摄西游记的视频和墙上杨导优雅的照片,我意识到,杨洁,这个载入中国电视剧史册的名字,真的已经远去了。
远去之后,还有多少人会提起她的名字?这位老人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又是否还会挂在人们心中?多年以后,电视台不再重播《西游记》时,还会不会有人想起,当年有一位女导演,为了这部电视剧而“翻山涉水,两肩霜花”。
在每个《西游记》迷心中,“杨洁”都是一个圣书一般的名字。而每个人从杨洁身上看到的闪光点,又有所不同。我想,从这位老人身上,我看到的,是人做事的态度和决心。杨导接拍《西游记》时已经50多岁了。在一般人看来,50多岁,是不是已经可以退休了。只要真心想做一件事,就不要怕晚。
应该说,吴承恩的《西游记》,是被历史低估了的;而纵然拥有如此规模的追悼会,杨洁导演的才情,也同样是被这个社会低估了的。
就像我始终无法理解有人会真心喜欢当前这些“小鲜肉”一样,我如此钟情《西游记》,也被很多人觉得“莫名其妙”。其实,《西游记》就像我内心里的另一个世界,偶尔从真实的生活中钻入这个世界,一切是那么美好。这里没有令我厌烦的、刷满屏幕的“创业、生态、模式、互联网+”,有的只是我对唐长老那张脸无限的迷恋、对孙悟空的人设无法自控的专情、历经磨难后对下一站的希冀。
告别现场,好多演员都重复着一句话,“没有杨导就没有我的今天”。而我想说的是,没有杨导的《西游记》,也就没有我丰富多彩的童年。
西天路途遥远,不知杨导走到了哪里
告别大厅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站在杨导的遗像前,不想离去。生怕一转头,就会忘记她的脸庞。耳边听到有人说了一句“杨导的一生是圆满的”。
上世纪80年代初,杨导开始筹拍《西游记》;时隔20年,2000年底,《西游记续集》和观众见面。她在自传里说,我的电视剧生涯是从《西游记》开始的,又是以《西游记》终结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圆满吧。
但有人不知,对杨导来说,《西游记》是她心里的一个痛处:为了拍这部电视剧,曾经得罪过很多人,以至于“十年不看《西游记》”。
我在一个名叫“82版西游记微平台”的微博上看到,杨导生前和老伴一直住在北京大兴普通居民楼的两室一厅里。家中挂着一幅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82版西游记微平台”的编辑跟我一样,都是“看着《西游记》长大的”,是楊导的超级粉丝,此前跟杨导有过一些交往。
《西游记》的最后一回“径回东土,五圣成真”中写道:却说那长安唐僧旧住的洪福寺大小僧人,看见几株松树一颗颗头俱向东,惊讶道:怪哉!怪哉!今夜未曾刮风,如何这树头都扭过来了?内有三藏的旧徒道:快拿衣服来,取经的老师父来了。众僧问道:你何以知之?旧徒曰:当年师父去时,曾有言道:我去之后,或三五年,或六七年,但看松树枝头若是东向,我即回矣。
西天路途遥远,不知此刻杨导走到了哪里,也不知人间的松树枝头若是东向,她是否会回来。
前几天看到一段假想的对话:
“杨导,此去欲何?”
“前往南海,拜望一番。”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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