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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笑怒骂皆成曲

时间:2024-05-21

本刊特约撰稿 / 鲁韵子

嬉笑怒骂皆成曲

本刊特约撰稿 / 鲁韵子

以毒舌点评歌手搏名的梁欢,自己当歌手后欣然迎接毒舌。这事情玩得低需要脸皮,玩得高需要情商。

在“巅峰”时期,梁欢一天能收到一万多封微博私信。其中的大部分,都在以激烈言辞质疑“我的长相、我的身份、我的资格、我的经历、我的粉丝,一路扯到我的性取向”。

这种情况发生过两次:一是2013年春天,他在微博上批评五月天主唱阿信跑调,并发布争议一时的“我心中的华语流行乐坛歌手唱功评分标准”,在满分100的评比中,阿信仅得5分;二是2014年冬天,梁欢一边宣传新专辑,一边指责少年偶像组合TFBOYS在多次现场演出中假唱。

而在两者之间及之后,蔡依林、陈绮贞、孙楠、李宇春等多位大牌歌手也被梁欢评价过唱功不及格。“没有音准”、“气息撑不住”、“胸腔/头腔共鸣不足”及“语感差”,是其分析中常见的措辞。同时点评者宣称,“标准是我自己设的,打分也尽量客观,我并不认为存在漏洞。”

毕业于商丘学院播音主持专业的梁欢,并不承认自己是乐评人。他以前没有专门学习过音乐,“乐器演奏能力很糟糕”。而居高临下的“专业范儿”和毒舌评论,则在为他迅速聚拢人气的同时,也造就了“敌人”。在他曾晒出的“最近 1 小时收到的私信”中,有人在3分钟内连发8条信息要求梁欢向偶像道歉;还有人宣称“姐从来不骂人,姐骂的不是人”。

就在一次次从不“认怂”的网络论战里,1988年出生的梁欢积累了近150万微博关注者和百万级别的投资,随即如愿出道、发片、出品脱口秀节目。

现在,安坐在自己的个人工作室里,这个26岁才入行的“45线艺人”看起来并不像个爱找茬的刺头。他皮肤白,个子高,与人对话时会习惯性地微伸着头,把微笑控制在亲切而不过于热络的范围内。这让那张轮廓不深的面孔显得充满变数:从上往下看,有点像冯巩;从下往上看,又似王自健。

虽然乐于借上述两位前辈“自黑”,他却显然钟情于更“不要脸”的自创外号—“海淀吴彦祖”。“‘海淀’和‘吴彦祖’之间的气势冲突多强啊,以后微博上地名加人名起外号的风潮就传开了,就是我从这儿开始的。”

51比49

2012年11月,还在与朋友们开发iOS游戏的梁欢用一条微博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巅峰时刻”。之后有一两周,每天他都“能涨一万多粉丝”。他将那条微博称为“我出道的起源”,现在仍能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内容:“第一次听了五月天的歌,感受是‘就不能把他那些跑调的音修好吗?’以及‘这乐队的现场有法儿听吗?’”

他还精确地表现出当时受到“五迷(五月天歌迷)围攻”的心情:皱起眉头,满脸无辜的困惑。“我写篮球评论时,语言风格有时会刻意地很刻薄、恶毒……我只不过又这样写了一句五月天而已。”

但在回答完一道“知乎”问题—“五月天的阿信唱功如何”之后,他恍然大悟:“我把他的音域跨度、音准、语感、气息和歌路都分析了一下,底下很多的评论就很让我触动。有人说:我第一次知道阿信的唱功原来真的不好。”

原来许多人是真不知道什么叫唱得好、音乐好。怎么让他们知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把这个明晰地说清楚。”

他开始坚持“婆婆妈妈”地写乐评,将自己早年在网上养成的精英感代入,按自己的标准品评歌手们在“努力”、“理想”之外的真实实力。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媒体陆续跟进,在采访中,梁欢却被记者建议:你为什么不出道呢?你太适合这个圈子了!

为什么不试试?梁欢想,他从小热爱音乐,“不太能忍受耳边没声音”。而且他“轴”,觉得一切侮辱攻击都打败不了自己。

“我希望娱乐大众,这是第一。第二点就是推动大众审美缓慢向前,但这需要让大家先知道你。先有作品,才能让大家知道。”

2013年3月22日晚上10点,24岁、体重达到90公斤的梁欢坐在电脑前,试图解决一个难题:北漂两年后,人生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与许多一样迷茫的北漂们不同,他选择以发动网络投票来解开困惑。在简单的“出不出道”问题之下,两个投票选项透露出发问者引以为傲的语言趣味。

“出道,且依然是直的。”“不出道,且依然是直的。”

投票共有3617张,其中50.7%赞同,49.3%反对,差额很小。但梁欢很快依此做出决定。

你自己就是你的品牌

20年前,上小学的梁欢发现家里多了一台电脑。在人口仅有一百多万、生产总值在全省排到十五开外的山东小城莱芜,这并不寻常。

电脑是梁欢的父亲弄来的。父亲生在富裕的煤矿矿主家庭,少年时是“中国第一批玩儿‘摇滚’的”。看到电视上播的迈克尔·杰克逊的音乐,不知道那伴奏用的是合成器,就用吉他想尽办法拼命试,只为发出那从未听过的声音。

宽裕的家庭条件,让父亲很快玩遍了各种乐器。1982年左右,他踌躇满志地开始北漂,却在几年后黯然回到莱芜,遵照家人意愿做了基层公务员—矿院老年干部活动中心“一个管事的”。

在“最近 1 小时收到的私信”中,有人在3分钟内连发8条信息要求梁欢向偶像道歉;还有人宣称“姐从来不骂人,姐骂的不是人”。

梁欢模模糊糊地知道,父亲是在北京吃了大亏:没有版权意识,自己写的歌被乐队主唱唱了,就成了别人的歌;没有包装自己,圈子越混越小,终于到了混不下去的地步。

父亲并未因此沉沦,但婚后定下了一条铁律:不许儿子碰任何乐器,甚至自己在儿子面前也不碰乐器,“要做就做歌手,千万别在幕后搞音乐”。同时,他订《中国电子报》,鼓励儿子打篮球、听“魔岩三杰”、学拳击、写情书,甚至提早给孩子灌输“品牌意识”—“他说他的人生感悟,就是你这辈子要把自己做成一个品牌,你自己就是你的品牌”。

但对少年梁欢来说,父亲用青春换来的痛楚教训毕竟遥远,自己眼前那父辈无法想象的广阔网络却很切近。有了电脑,他一放学就赶着回家,上网看外国乐队的现场演出,看论坛上大家都在讨论什么,看电影的简介、评论,看游戏攻略……

公认的互联网黄金时代伴随着梁欢成长,但中考之后一切都戛然而止。他低分考入当地重点高中,之后越考越差,备受打击,终因患上抑郁症退学。“有6个月没有出家门一步,40多天没说一个字。”父母不得不每天轮流在家守护,唯恐儿子万一想不开就跳了楼。

现在,梁欢可以微笑着把这段“大挫折”说得很详细,甚至有点津津有味。在冬天水红色的阳光中,他两鬓的几根白发正在闪闪发亮。同时,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助理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时不时笑出声来。

在梁欢的叙述中,最后还是网络伸出了援手。他在沉默中迷上了实时战略游戏(RTS)《魔兽争霸》系列,在网上与其他玩家有了往来。沟通帮助他走出抑郁,却没能拯救成绩。他索性把大把时间全部花在了游戏论坛里。

很快有人注意到他写的游戏攻略“有点意思”,邀他做当时正火的网络动画《大话三国》、《小兵的故事》的脚本枪手,一集脚本给60块。梁欢接下了活,“走上写作的不归路”。到了2007年,姚明正火,他又开始写篮球评论,在文中拿武侠和影视“大扯闲篇”。同年他被“塞进”三本大学,暑假就去小酒吧混着做驻唱歌手。三个驻唱轮班倒,唱英文歌一晚能比唱中文的多挣150块钱。于是他苦练英文歌,断断续续地唱了一年多。

他的球评一写就是7年,渐渐在圈子里有了名气。除了练文笔、得来“一堆女粉丝”,还使他收获了日后至关重要的业界人脉,比如欣赏其球评、盛赞他为“Super smart, street smart(绝顶聪明,世故精明)”的“知乎”联合创始人张亮。

2011年,梁欢放弃了山东卫视新媒体中心的编导职位,加入“知乎”团队,开始“北漂”。他相信,自己已有了“品牌意识”,勤发微博,还不时删改修剪,务使自己的所有网上记录都像简历一样清晰漂亮、“不蔓不枝”。

又过了两年,早已离开“知乎”、iOS游戏开发再次失败的梁欢,发现自己坐在出租屋里,打下了“出不出道”这四个字。

“心比天高,声比纸薄”

梁欢坚称当年放弃前途大好的“知乎”运营职位,正是因为“知乎”逐渐背离了“好好沟通探索、不断生产高质量内容”的初衷。而与朋友们开发iOS游戏,也是出于同一思路:在大家都在拿钱充值打“免费”游戏的时候,做出一款“不要找投资人,不要找发行商”的付费独立音乐游戏来。

但骨感的现实还是像当年对待父亲一样,狠狠打击了这些自以为精通新世界规则的年轻人。个人投资、熬了数月做出来的游戏,很快被人在网上公布了破解安装包,2美元一个的游戏,一天之内便有6万人免费下载。

从失败创业中一转身,他就写出了处女作《欢乐多》。歌词很简单,光“欢乐”一词就出现了15次。在一台MacBook Pro上制作成曲后,于2013年6月1日儿童节趁势推出,马上“大获反响”。不少人都想看看,批别人特灵的“梁直导”,自己写歌唱歌怎么样?

结果劣评如潮。较为温和的网友也只能说:“耐着性子(听),忍住没关掉浏览器……唱歌不像点评,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的。”

曾任《当代歌坛》副主编的乐评人阿落,毫不客气地给梁欢首张个人专辑打了40分(满分100)。她写道:“这是一位心比天高,声比纸薄的老新人……当然,一旦你知道这是梁欢,聆听时也便多了几分看戏的心情。”

梁欢欢迎“打脸”,却丝毫不以骂声为意。在他看来,只要有人听,就说明试水已成功。艺人之路势在必行,他开始找投资、练声、减肥,一个月内减掉25斤体重。同时继续写歌、邀请自己最喜欢的音乐制作人,包括曾是周杰伦御用制作人的台湾名家钟兴民,和著名独立乐队“旅行团”的键盘手韦伟。

此刻,“Street smart”再次有了用武之地。“梁欢找到我时很有诚意。细节不太记得,就是记得他的诚意。”身经百战的钟兴民在对《博客天下》记者回忆受邀过程时,连说了4个“诚意”。眼看华语歌坛多年不振,他本已无心制作流行歌曲,却被这个素不相识的后辈打动,“我相信他做的是有益的事。”

而韦伟也对梁欢的“诚意”有深刻印象:“我开始不认识他,很不以为然。梁欢跟我说,‘在我的iPod里面,你们是Indie music里面排名第二的音乐人’,我就被感动了。”他笑着形容梁欢当时寄来的demo“其实挺无聊的”,但随即赞赏起后者的聪明、作为业余人士对音乐理论的掌握,和给制作人的自由。

毒舌传

《洋葱》这首歌,从G到High C,一共18度。这就是传说中的“两个多八度”的歌,五月天的主唱的尴尬是—升key唱,副歌部分高音上不去(他甚至不会真假混音唱法);降key唱,主歌部分低音下不来(再低他就该气泡音了)。唱一首超出自己音域的歌,走音是一定的,这又不是《倔强》那种口水歌……

五月天的乐手演奏水准怎么样呢?看跟谁比,跟国内地下乐队比,好出几百条街去;跟国外任何一个你叫的上名来的乐队,哪怕Beatallica这样负责搞笑的,也没法比。不过“扎实”、“老练”这些是可以听出来的,录歌也不需要别人代录(反正歌里也没有太复杂的部分)。但这哥几个真正牛逼的是—都比阿信音准。

两个月前第一次听五月天的歌时,我以为阿信跟多数乐队主唱一样,缺乏对唱歌技巧的认知。后来五迷老师们说,“阿信也常自嘲唱歌不好”。如果真是这样,他确实比多数乐队主唱都清醒一点。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既然意识到了,为什么不试图改进呢?这种“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一定再犯”的行为很让人不解。

如果要给自己贴“青春励志正能量”标签,就不要做不道德的事。这些标签五月天打成,是因为人家出道快20年不管唱成什么样都不假唱;TFBOYS出道一年,假唱多少次了?他们刚出道时我为他们说好话,是因为对他们持积极态度,想着改变总是好事。现在发现他们职业道德一样有问题,凭什么要区别对待他们?

“变声期保护嗓子只能假唱”这种宣传团队找的可笑借口,根本就不成立。变声期唱一首歌对声带造成的负担,远小于正常说话(这还不算笑、喊、悄悄话这些复杂动作)。能说话就一定能唱歌。同样变声期的David Archuleta唱到美国偶像第二,Justin Bieber扯着公鸭嗓开巡演,怎么到TFBOYS就必须假唱了?

看了《我们一起来》TFBOYS演出假唱的饭拍版。在这里,我郑重回答一下四叶草们“他们跳舞动作那么激烈那么累,换成你还能真唱吗?”的质疑—如果激烈是指这种程度(这个程度称之为广播体操略嫌多,客观点说,介乎于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之间吧),我能啊。

如果你的目标是做世界上最好吃的烤羊肉,那你每天思考的都会是如何在食材和工艺上更进一步;如果你的目标是趁着行情好赶紧赚上一笔,那你就不会拒绝用鸭肉加上羊肉香精来冒充羊肉。你的言行总是会赤裸裸地反应你的目标和心气。这就是 Peter Thiel鼓励创业者做垄断型企业以及TFBOYS总在假唱的原因。

你还喜欢我只是因为我还没吐槽过你的偶像而已,咱们都心知肚明,所以谁也别爱谁免得日后难堪。反倒是在两年前同时喜欢着五月天和我的人,以及现在同时喜欢着TFBOYS和我的人,看起来更明白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本质。

——摘自梁欢微博

曾为宋冬野、何韵诗、李健担纲制作的韦伟最后感叹:“跟他合作是最开心的。他具有一样很多艺人不具有的东西,就是情商。他是把音乐,当成IT产品那样去包装、制作。”

出了新歌,梁欢登上多个线上播放平台,做有奖转发、现场演讲,还不中断每天的乐评。为了让“音乐(产业)更好”,他总结了三大要点:消灭假唱;让大众提高音乐审美;推动妥善解决版权问题。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皆有利于此。

因此,歌好不好听,倒像是次要的。梁欢坦承,自己的乐理知识全部来自伯克利音乐学院的两本教材,“一本绿皮的,一本紫皮的”。其余就是一年听1400张专辑的积累。

而有人指出他的新歌《小机器人》与英国音乐人Mika代表作《玩具男孩(Toy Boy)》极为相似时,他会几乎带着怜悯解释:“那可能是因为你听过的歌太少了。”

首张专辑上线后,梁欢总结,自己的唱功大概可以打6分,算是45线艺人了。当下的他宣称已经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从网络出发,成就一个能切实“提高大众审美”的“大娱乐家”。

“大娱乐家”并不是个常见词汇,尤其对内地人来说。很多人知道这四个字,通常是因为一首叫《浮夸》的粤语歌曲—不够爆炸,怎么有话题,让我夸做大娱乐家—歌手是陈奕迅。在那条“我心中的华语流行乐坛歌手唱功评分标准”中,陈得了100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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