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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血汗工厂潜伏记

时间:2024-05-21

文/张欣

http://news.qq.com/a/20101021/000878.htm

研究生血汗工厂潜伏记

这位北方某理工高校的准硕士决定做点不一样的事:一路南下做工人。

等待天还没有亮,众多的求职者就在用工处外排起长队,有的甚至蹲个通宵,为的只是获得一个工作的机会。

不满5月2 3日,网友在富士康龙华园区外举牌抗议。富士康“十连跳”发生之后,被指为“血汗工厂”。

午后,汽车在广深高速公路上疾驰。赵新华(化名)看着车窗外,一个个工厂的招牌不断被向后抛去。他知道,自己离“世界工厂”深圳越来越近了。

汽车在沙井车站停了。赵新华活动活动久坐麻痹的筋骨,吸口气,提着轻便的行李箱走进这个陌生城市。满街都是年轻人,穿着款式雷同的工装,胸前别着五颜六色的工牌。街边手机店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

接下来的一个月,赵新华对那首“循环播放”的《爱情买卖》厌倦到极点,大街上、车间里、宿舍里,黏热的空气里到处充斥着“农业重金属”的旋律,以至于回到学校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Lily Allen俏皮的音乐,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赵新华决定下厂的最直接原因,是他刚读完一本名为《韩国工人》的书。20世纪70年代的韩国,曾有大批学生深入到产业领域,体验工人的生活,从事最底层的劳动实践,并试图帮助工人解决一些问题。这批学生被称为“潜伏工人”。

赵新华觉得醍醐灌顶。成长自四川农村的他“幸运”地考入大学,而儿时的不少玩伴都在南方打工。逢年过节偶有聚会,跟这些朋友的交流却总有隔膜。他决定去那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看看。

位于深圳市宝安区沙井镇的村里成立了股份合作公司,盖厂房并出租给企业是当地人的生财之道。大街上随处可见招工广告。一则招收“临时女普工8名、临时男普工2名”的广告映入了赵新华的眼帘。这家企业承诺“干满15天结算全部工资”,还在广告上注明:四川、河南籍已满,暂不招收。

他花了3天的时间找工作。第一天就走了七八个工业区,遇到很多同样找工作的年轻人。

第三天上午,在万丰工业区的一家充电器生产厂里,老板说赵新华的身份证有些问题。到深圳的第一天,赵新华花了40块钱,等了两个小时就拿到了假身份证和健康证。他不禁感慨这个“深圳速度”。不料,“做工质量还可以”的假身份证还是没能糊弄住阅人无数的老板。

赵新华没争辩,自行离开。之后,他目睹了一场街头斗殴:3个年轻工人因为电动车剐蹭扭打在一起。一个青年抄起电动车的链子锁就朝另一人的头上猛抽,那人顿时血流如注。围观的人很多,其中还有好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但没人上去制止。打人青年骑着车面无表情地离开,被打者抱着头以仇恨和怨毒的眼光目送他们。

“这些青年工人心中大概都有压抑与愤懑,一有机会,就极端地宣泄出来,‘连跳事件’引起社会重视,这种血腥的打斗不也是压抑的体现吗?”赵新华想。

天黑了,赵新华游荡到黄埔村一个工业区的工厂。赵新华询问了一下该厂情况:工厂有300人左右,每天上班12小时,两班倒,每月休息2~4天,押15天工资,加班费每小时6元,不管吃,住宿要交住宿费。刚好旁边有一个工友来辞工,保安打了个电话之后说“明天来上班吧”。

上班第一天,赵新华被指派跟着一位河南濮阳的工友学习。“他站着上班都能打瞌睡,胡子长了也不理,填张单子都会搞得很脏。”赵新华问他“为什么那么困”,对方回答,晚上通宵打游戏去了。

《传奇》是这里的男工大爱的一款网游,他们也邀赵新华一同加入。但他担心自己的身份在要求实名登录的网吧露馅儿,就推托了。

隔壁生产线上有个嚼槟榔的湖南人,他是厂里比较“资深”的工友,已经干了3个月并提交了转正申请,干活的时候喜欢大嗓门地说脏话,但他的声音总是被轰鸣的机器声吞没。

二楼的工种必须在强烈的机器噪音下工作,工人们没有耳塞,赵新华曾在二楼帮过两天忙,呆上半个小时就被震得心慌头疼,只能找点卫生纸把耳朵堵上。不过有了机器声的掩护,赵新华倒是可以在无聊时大唱《咱们工人有力量》了。

工人们每天工作12小时,白班夜班两班倒。白班是早上7:30到晚上7:30,中午、晚饭各半个小时。工厂里没有食堂,工业区门口的小餐馆里每天中午都会有大量工人吃“战斗饭”,服务员推着餐车到处走,想要什么菜自取,每顿饭要花4~5元。饭后工人们会掐着时间坐在厂门口抽支烟,半小时一到就立刻回去。

宿舍每间住8个人,大小跟学生宿舍差不多,却没那么拥挤——每个工人的行李几乎用一只手提箱就可以装下,空间自然显得大。

晚上7点,收工的工友回到宿舍。有人洗去满身硅胶烟雾留下的怪味,打扮得光鲜亮丽出去和女友约会。有的工人每月1500块钱的工资差不多1/3是花在服装上的。还有的会三五成群去打台球或者联机“砍人”去。

有时候,赵新华会跟上夜班的一位瘦高的保安碰上面,看上去三四十岁的他是个老六合彩民,白天会在宿舍研究码报。曾经有段时间有传言说,六合彩中奖号码会在动画片《天线宝宝》里透露出来,他就天天疯狂追看。

工作的第五天,保安拿了一堆合同让赵新华签。

服务承诺书的内容大概是“我自愿、我接受、我同意、我不追究公司、我不会起诉等等”。 而“加班申请”中有“因本人家庭困难,自即日起至离职日止,愿意申请法定正常工作外的所有加班,此申请纯属个人意愿”,并承诺“决不因加班时间与报酬等问题向上级提出对××公司的任何投诉民诉请求,望上级领导批准”。此外,工厂还要求他签了“因本人家庭困难”而申请不购买社会保险的申请。

签完字,摁上红手印,赵新华颇有“卖身”感。他要求保留一份劳动合同,保安说公司还没有盖章,“你拿着也没用”。赵新华后来打听到,这些申请和条款在深圳的不少工厂中都存在,这是工厂规避劳动法的手段。

刚进车间的时候,工科出身的赵新华摸到机器很兴奋。可是没过两天,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技术性地把这些机器搞废掉”。工人们一站就是12个小时,除了中午在厂门口抽烟时能坐一下。“如果被领导发现,就会被‘叼’,听说三层的车间里,工人每天上厕所的次数和时间都有限制。”

搞废机器的“灵感”来自赵新华的一个伙伴。那个大学生在其下厂报告里写了一个细节:工人用小刷子搅一搅自动化传感器,生产线就会瘫痪,等待检修人员恢复设备的过程就是工人们喘口气的时间。

“通过刻意制造在一定限度内的与厂方的矛盾,比如拒绝加班、要求改善工作条件,或者辞工讨要工资,并以这些困难和矛盾为话题与工友开展交流。”这是赵新华在进厂前琢磨出的“体验工厂生活”的一个实践内容。

然而在工作半月后决定辞工时,他却觉得泄气。辞工自然遭到了组长和经理的刁难,但让他心生凄凉的,是工人们的反应。

有“知足论”:“干活就要踏实,这个厂的条件还算不错,原来一个人要看两三条线不也是这么多工资?”有“江湖水深论”:有个工友要辞工,厂里不允许,还不让他往外拿行李,他只能进来一次穿两件衣服。还有讨要工资被打断腿的。还有支招的:如果不想干,干脆直接卷铺盖走人,别想要工资。还有打赌的:嚼槟榔的湖南人用一个月的工资赌他辞不了工更拿不到钱。

赵新华搬出《劳动法》,遭到工人的抢白。最终,他“一个人的战斗”以“部分胜利”告终。应拿工资1000余元,但因被记了3天“旷工”,他一共拿到工资836元,扣除在深圳花费220元,办理假证40元,交通上网等费用50元,往返车票500元,“收支基本相抵”。

在深圳的最后几天,赵新华在大街上给工人发放法律宣传页,意外邂逅了嚼槟榔的湖南工人。湖南人平静地接过赵新华递过来的法律宣传页,嘟囔了一句“以前就拿到过嘛”。

很快,在来来往往全是工人的大街上,赵新华已分辨不出哪个背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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