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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深大了

时间:2024-05-21

自然

我爸在临终的时候特别清醒,把我叫到身边,对我说:“我死了以后,你不要当我的大了(天津人对婚丧嫁娶组织者的称呼),你要做我的儿子。你请黄伯伯来做。我们家是做这一行的,你应该知道人有生就有死。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你和你妈妈不要大哭大闹的。让人家看到了笑话我。安安静静地把我送走就行。骨灰不要存放,租一条船,把骨灰撒向海河,以后你妈也和我一样。我们在大海里团聚。儿子,我不许你哭。爸爸其实很想对你说,对不起!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这行,从来没有问过你。从你懂事开始我就带着你,我希望你是愿意的。我从你爷爷手里接过这摊活,我只能传下去,也只能给你。”

救护车把他送回家,我给黄伯伯打电话。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只是死的人这一次不是一个陌生人,是我爸爸,从小领着我四处做大了的师傅。在一场白事里我不是大了还是第一次。我只是个儿子,一个孝子。从黄伯伯那里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爸爸原来一直想做个海员。他也曾有过自己的梦想。在我的记忆里,他甚至没有年轻过。我看着他的一生就仿佛看见了我自己的。

在深夜,就我和他两个人。他躺着我坐着。我把遮挡他的白布打开,也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想起小时候,他带着我去做大了,开始牵着我的手,他走在前面,后来走在我旁边,最后我走在他前面。突然之间他就老了,不再和我一起出门。但每次我回家,看到他时,我能感到他是欣慰的,就像他是个老师,看到他的学生得到了一个特别棒的成绩。他唯一的心愿是看到我结婚生个儿子。可我也没有满足他。

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做过多少白事,送走过多少人,现在他也去了那里。在他离开的最后时刻,我一直守在他身边,从他眼里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只有平静的呼吸,直到停止。他也不再说一句话,不再睁开眼睛,但我知道他心眼里是清醒明白的,他在回顾他这一生,像一场电影的回放,从最后面往前看。

摸着我爸的手,感觉真像一块冰冷的木头。真像他说的,他成了一棵植物,一棵老植物、老灌木。

我对他说:“你这个资深的老大了,现在也安静地成为大了给开光时整理面容衣服、往手里塞上纸做的元宝的人了。从前你做这些的时候多么熟练。我从小就是看着你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的,我也就会了。多神奇!在邻居的孩子都还在玩游戏的时候,我就只能跟着你,与死人打交道。弄得我的童年都是死人。从懂事开始我就知道,人是会死的。我问你:‘死是什么?你回答我:‘死是个游戏。‘是和捉迷藏一样吗?你说:‘差不多。躲起来,没有人能找到了。”

我亲眼看到我爸被推进火化炉,看着炉子里的火烧起来。他就像个被点燃的火柴,明亮的火把他团团围住。特别像一个蚕茧在火中烧着,最后化茧成蝶。每个人都会这样吧。

我和我妈租了一条渔船,那天风浪很大。船開没多久,我就吐了。海水也不蓝,天是灰色的。不知道是雾还是雾霾,反正看不清远方。我却想让船往海里再开远点再远点,圆我爸一个海员的梦。当我把骨灰撒向大海的时候,开船的人跑过来对我说:“这里不能喂鱼。你们撒鱼饵也打不上多少鱼。今天没有鱼群。”

(摘自“豆瓣阅读” 图/黄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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