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游宇明
无功不受禄
人无横财可以富,富的是境界;马无夜草可以肥,肥的是操守。
公元前597年,晋楚之间爆发了一场恶战,史称邲之战。晋国大夫荀罃不幸被楚军俘虏。郑国有个商人当时正在楚国做生意,非常同情荀罃,准备将他放在行李袋中运走。这个计划尚未来得及执行,晋楚两国就开始了和平谈判,最后双方达成交换战俘的协议,荀罃名正言顺地回到了晋国,继续担任大官。某次,郑国的这个商人到晋国,荀罃极其热情,高规格地接待他。这个郑国商人很不安,对荀罃说:“吾无其功,敢有其实乎?吾小人,不可以厚诬君子。”意义是我没有实际上救你的这份功劳,怎么敢承受您如此隆重的报答呢?我只是个小人,不能这样冠冕堂皇地冒称君子。
历史推后91年,一个叫说的屠羊(杀羊的屠夫)的行为更使人感动。公元前506年,吴国军队在伍子胥带领下伐楚,楚昭王被迫流亡。在其流亡期间,屠羊说一直跟随着他,替他出谋划策,还担任他的勤务员兼警卫员。后来申包胥赴秦国请来了救兵,秦军帮助楚昭王复了国。重登王位后,楚昭王做的第一件事是重赏护卫他流亡的人,屠羊说亦在其列。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屠羊说谢绝了国王的封赏,又回到了家乡摆摊杀羊。周围的人很不理解,说你杀羊不过可以糊口,假若做官,得到的好处多多了。屠羊说回答:“我当时之所以陪着楚昭王,是因为楚国亡国了,亡国了,我就没了杀羊的地方,也就难以糊口。现在楚国复国了,我重新有了维持生计的手段,何必去做大官呢?”楚昭王一定要他接受封赏,屠羊说再次坚决谢绝,他说:“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用现在的话说,大王失去国家,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我不会赴死;大王复国了,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我也不敢领受您的奖赏。楚昭王想召见屠羊说,他也不肯接受,说:“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意思是说,按照楚国的法律,臣子必须有大功才能得到楚王的接见。我的智力不足以使国家得到保存,我的勇气不足以为国家赴死。当初吴军入郢,我其实只是躲避兵祸而流亡,不是故意追随大王。现在大王要违反法令召见我,这不是我希望的事情。
从郑连根先生《春秋范儿》一书中读到这两个故事,我的内心充满了感动。追求利益是商人的第一生存法则,所谓“在商言商”,其实就是“在商言利”。然而,郑国的那个无名商人与楚国的屠羊说身为商人,却不把商业原则带进自己的为人处事,相反,他们倒是处处以君子准则要求自己。他们一个坚持无功不受禄,连接受一次高规格的接待都觉得惭愧;一个明明有功却要功成身退,继续做自己的小生意,这样的操守、境界,绝对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
世界上有种种个人利益,有的利益是你不可以去获得的,获得了就可能付出高昂的人生代价,比如贪官索取的贿赂,比如奸商通过掺杂使假、偷税漏税得到的非法利润,比如演员出卖色相得到的出镜机会;但有一种利益虽然可能大过你当初的付出,但它有一定的道德合理性,社会可以接受,不会受到什么惩罚,比如郑国商人所受的尊重、屠羊说可以得到的封赏等等。一个人要抗拒前面一种利益相对容易,只要一点理性与眼光就够了;一个人要抗拒后面这样的利益很难,因为它不仅需要理性与眼光,更需要理性、眼光之外的道德力量。
有句老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其实,这样的观点是不对的。横财可能带来人的一时暴富,但这样的富裕不稳定、不高贵,可以一时获得,也可能瞬间失去;见不得人的“夜草”可能让马短时间长点儿膘,但这样的膘会引起走正路的马的怀疑、排斥、鄙弃,久而久之,会长不下去。在我看来,人无横财可以富,富的是境界;马无夜草可以肥,肥的是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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