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文-月如水
最是人间烟火味
文-月如水
把他抹成了小黑人。
他冲我笑时,
只看到一排雪白的小牙齿。
从冬至节开始,就是腌制腊货的好时节。人们从菜市场买大块的猪肉、猪蹄或者灌香肠回家,还有人拎着几条大青鱼、大草鱼,大张旗鼓地开始备腊货。
我们小区的居民大多是宜都的山里人,虽然搬进了城,但喜欢吃熏制腊肉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于是,整个小区里就弥漫着浓重的烟火味,空气里也飘散着腊肉的香味。
我家每年都要熏腊肉,每次都是请人帮忙,然后百事不管。今年虽然也要搭着对门简师傅家一块儿熏腊肉,不过我决定要亲自全程参与,感受一下烟熏火燎的滋味,做个有烟火味的女子。
因为住在城里,不能像在山里一样熏肉,一熏就是十天半个月。一般熏制腊肉,三天左右就大功告成了。
第一天,加入熏肉的队伍,出门前把自己打扮成这样:戴着帽子,围着围巾,只露一双眼睛,活像个偷地雷的。天刚蒙蒙亮,我和邓先生就拎着自家腌制的腊肉和香肠,跑出了家门。
龙婆(简的老婆)打着手电筒,简师傅正在棚子里挂肉,还有一群人围在那儿,等候挂自家的腊肉。简师傅人长得高大壮实,往那儿一站就像根木柱,由他往棚子里挂肉最合适不过。身材瘦小的老刘头,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赶紧地向简师傅递着他家的东西。
旁人帮忙喊着:“快点呀!还有你的耳朵、肚子、肝……”这帮人拿老刘头逗乐子,他听后不以为然,注意力只在自家熏货上:“这是谁家的肠子,灌的是猪油吗?”“这肥的香肠可是要挂在边上,挂在中间油滴下来就会着火,去年就有人把腊肉和香肠给烧着了。”
简师傅边挂边讲挂肉的顺序,熏肉时的挂放是有讲究的:中间一般挂猪蹄和大块猪肉,四周才挂那些小物件。这一棚子有七、八户人家的腊货,可马虎不得。细算起来,一棚腊货也值不少钱呢。
待到东西都挂好,放下竹帘子,就可以开始点火了。老刘头和老黄头两人抢着要点,老刘头说:“这点火我在行,俗话说得好,火要空心,人要虚心。”三个老师傅,就像三个顽皮的孩子,一个人往里面添柴,一个人又从里面撤一些出来,另外一个人向火里丢橘子皮、柚子皮。
熏肉对小孩子们来说,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稀奇事。这边来了两个孩子,想打开这个奇怪的大箱子门,瞧一瞧里面到底是什么?老刘头好像箱子里有宝贝一样,立马就要把孩子们撵跑。
中午回家随便扒了几口饭,我就下楼去换老刘头回家吃。他走时,还不停地叮嘱我,这火不能烧得太大。为了让他放心,我专门演示了一遍添柴的做法,这才让他满意地回家去了。
所有人走后,我一个人独自守在熏棚边,很开心。打开那个用纸箱板做的火门,一会儿加一块木柴,一会儿加一小铲稻谷壳,一会儿又加一小铲花生壳。把从菜市场买来的红薯埋在炭灰里,烤好后香味扑鼻,吃起来软糯香甜,吃完后还让人回味无穷。
这红薯的香味从炭火里飘出,就把人的记忆带回到过去。那也是一个新年将至的时候,我坐在队长家的火塘边烤火,队里正在杀年猪,要请我们知青在生产队喝猪血晃子酒(猪血做的菜和酒席),我因为怕见血,人多也太过于嘈杂,所以不去外面看热闹。只听见远处猪的嚎叫声,还有生产队等着分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笑闹声,好不热闹。不一会儿,队长老婆便提着两大块五花肉进来,直接挂到火塘的吊钩上。
我问她:“这肉还没腌制好,往上挂行吗?”她边挂边说:“趁肉是热的,把盐撒上用力搓,就行。”
看她忙进忙出的样子,我也想帮忙。跑到场院一看,一只木盆接的猪血已经凝固了,猪肉也已经被分解成许多个大块儿,只见一个小伙子,抓大把盐巴往热腾腾的肉上使劲抹。我上前去,小伙子递了一个坐墩子(猪屁股),我拎着用棕叶搓成的铆子(穿肉用的绳子),差点把肉掉到地上。
猪肉挺沉,我用双手拎着,等拎到火塘边,手都麻木了。队长老婆接过那块肉,却很轻松地举起来挂上吊钩,我看着自己的手上勒出深深的沟痕,不解地碎碎念。队长老婆见我这样,就不让我帮忙,只允许我在火塘边烤火。
和我坐在一起的还有会计家小儿,只有七八岁,两只眼睛亮亮的。我每次见到他就叫他小萝卜头,每次来队里的时候,他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我。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火塘边,一边用火钳把炭灰里埋的红薯扒出来,一边说:“我教你背首诗好不好?”
他快速点头。
我念道:“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不好意思,但还是晃动着小脑袋跟着我念。我问他你知道什么是腊酒浑吗?他说:“腊肉和酒混合在一起吧!”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摸着他的小脑袋:“你说得太好了,是老师讲的吗?”他直摇头,双眼盯着我手上的红薯。
我递给他一个烤好的,看他仔细地剥皮,大口地吃着。不一会儿那张小脸上都是黑黑的烟色,我一伸手去抹掉,哪知道越抹越黑,把他抹成了小黑人。他冲我笑时,只看到一排雪白的小牙齿。
为打破内疚的尴尬,我也咬一口红薯,又香又甜。队长老婆又拎了两块肉进来,见到我们吃红薯的样子,哈哈大笑,我被她笑傻了,也跟着呵呵傻笑。她把我拉到水缸前,我一看,真是忍俊不禁,原来我脸上也抹了许多黑灰,还长了一圈黑胡子,真成了花脸猫。难怪那孩子一直冲着我笑。
离开农村后,再也没见过杀猪和腌制的鲜肉直接挂上就熏的场面。也没吃过猪血晃子酒席,没有那样淋漓尽致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更没有那样不雅地坐在火塘边吃着烤红薯了。
现在一人独自坐在熏肉棚子旁边,往火堆上添柴,加上柏树枝和松枝。听着噼啪的响声,闻到稻谷壳混合着橘子皮、柚子皮、花生壳,还有花椒树枝、柏树枝、松树枝的香味儿,看着从棚子缝隙间升起袅袅的炊烟,再瞧瞧自己这身打扮:花帽子、花棉袄、花鞋子。低下头闻闻自己的衣服,一股烟火味。
我的朋友在微信上看见我这身打扮,笑说也想戴帽子、添柴火、双手粘有熏烤的烟味儿。我相信他这句话是真的,他是真心想闻到这种味道。久住城里的人,会向往原始而简单的自然生活,在自然状态下的生活可是要轻松许多。
这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小山村,又变成了那个坐在火塘边吃红薯的少女,身边还有那个奶声奶气背古诗词、满脸粘着烟灰的小男孩。就这样,火塘里的火光就像岁月深谷里永远闪着的光芒,我就在这绵长的日子里慢慢地品味着人生,悠悠的时光就把鲜肉熏制成让人回味无穷的腊肉了。
责任编辑:宋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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