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采访本-刊记者 李纯
嘤栖书院:重构“桃花源”
采访本-刊记者李纯
爱与粮食,都是人类的刚需。
正月初十的中午。赵健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他在桦墅村湖边灵感突来,迸出的诗句:
“池边小屋春来迟,桦墅新亭仰圣祠。泉清可饮我欲隐,相望长吟有所思。”
以古体诗写随想、饮清泉而思归去,看似“老气横秋”,实则赵健生于1993。这位南京嘤栖书院的创始人,在国内诸多“乡村改造”项目的创始人中,是屈指可数的90后。“嘤栖”二字,来源于由其一手创办的嘤鸣读书会,“嘤其名兮,求其友声。”
“一个90后,为何追求的却是梭罗《瓦尔登湖畔》的宁静与思索?”
“以嘤栖书院为标志符号的系列乡村改造项目,是否意味着对城市的‘背叛’与‘逃离’?”
我问赵健。
戴着黑框眼镜、满脸阳光,甚至还略带些稚气的男孩儿,有“叛逆”性的一面的。
高三时,他在国旗下的演讲,就不同寻常。
老师本来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一份四平八稳的演讲稿,赵健的即兴发挥,却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我们把似水的流年献给社会、老师、家长对你的期待,但这些并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即便完成了高考这个目标,又有下一个目标等着你。你将陷入永无止境的、极度功利化付出的循环。”
如何跳出这该死的循环呢?赵健寻找的方式,一是乡野,二是阅读。
赵健出生于一座孤岛。如同边城之于沈从文,这座边远的、苇塘尽头漂浮着的小岛,是赵健的原乡。它“在地图上找不着一丝痕迹,像餐后嘴边的饭粒,用薄薄的纸巾,就可以抹去。”精神的原乡,从这一个小点,发散、发蒙。
乡村的记忆,简陋却不粗鄙。开拖拉机去田间锄草施肥的大伯,兼教他书法与国画;水泵厂改装成“泾河戏苑”,每逢晚饭后,忠臣、武将、才子、佳人、小丑,轮番上演,戏说着人间百态。
一场戏下来,赵健常常是噙满了泪水。“那是我童年最好的启蒙。”虽然同样是在这个小村庄,他因为发育迟缓,遭遇过小伙伴的嘲笑,被老师撵回家,留过级、罚过站……
童年啊,就像那淮安方言演唱的曲调,悠悠荡荡。
原乡的含义是什么?是即使苦难,你也刻骨难忘的地方。是纵然走遍千山万水,你也不忘的所在。难怪多年以后,著名美学家潘知常老师描述起对于桦墅村的印象时,赵健觉得前世重来,灵犀映照:
“十八九岁的歌德,曾在欧洲的乡村度过童年和青少年的时光,那时的村子,有很多歌会与酒会,歌声、舞蹈、音乐和诗歌萦绕……我觉得桦墅村,应该成为这样一个所在,一个融合了音乐与美、年轻的乌托邦的场所。”
桦墅村,抗金名将秦钜的祖居。《宋史》记载,通判蕲州。金人犯境,与郡守李诚之协力捍御。……城破,钜与诚之各以自随之兵巷战,死伤略尽。”“钜归署,乃赴一室自焚。有老卒见烟焰中著白战袍者,识其钜也,冒火挽出之。钜叱曰:‘我为国死,汝辈可自求生。’制衣就焚而死。”
点将台、练兵场、状元井、秦公桥等遗迹,至今留存。
近三十余年,如同大部分的乡村一样,桦墅村也经历了它与传统文化割裂的一个过程。它地处南京市城乡结合部,村民中的青壮年大多进城打工,在这里长期生活的,以老人和儿童为主。
“从他们已有的当中去创造。”赵健记得梁漱溟先生的话。
他认为,真正的乡村,并非轰轰烈烈的新农村建设中,涌现出来的用现代化手段制作出来的“福星高照”“鹏程万里”“家兴财源旺”式的匾额,看似复古,却与真正的乡情乡韵绝缘。是一种“精美而拙劣”的模仿。
“我对我们乡村改造计划的定位,是做一个推动者。我们不能把自认为的比较好的生活方式,强行推荐给村民。村民有独立自由的意识。我们要做的,是推动他们自己去判断,去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2015年夏天,赵健和他团队的小伙伴们,在桦墅村生活了一个多月。在钢筋水泥所搭建的荒漠之中流浪已久,这一方世外桃源,他只能用惊讶来形容。几栋农舍,两亩闲田,清泉潺。这个传统宗族村落,还保存着元朝时期留下来的摩崖石刻的遗址。村民仿佛世外的遗民,“不知有汉,何论魏晋。”
《诗经》有云,“嘤其鸣兮,求其有声。”赵健第一次读此诗句时,曾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只孤独的小鸟,在树上哀哀地鸣叫,等待远方的朋友来呼应。不正是这星球的写照?这星球拥挤热络,但你可否知道,那广漠如冰雪的孤独与惘然?
2015年底,嘤栖书院在桦墅村落成。一群年轻的候鸟,觅到了归巢。
给村里面的孩子办“新故乡”系列的夏令营,带着他们去写生,去了解村庄里面的历史,给村里面的老人做口述史调查,给村庄拍微电影,给村里面写文字版本的存志。
赵健和与他同龄的90后小伙伴们儿,马不停蹄。对桦墅村了解越深,他们越明白,村庄的真实需要,“宗族文化的承载空间,乡村晴耕雨读的实践空间,乡村公共教育的实践空间。”
嘤栖书院,仅仅是赵健乡村改造的第一步。接下来,他们将兴建青年旅社、餐厅、咖啡馆、美术馆与剧场。
在桦墅村,赵健提倡半农半X的生活。农,代表小规模的体力劳动,“劳动本身可以使劳动者得到乐趣与安慰。”(费孝通《禄村农田》)。X,代表无限可能性。比如,与附近的村庄相比,桦墅村最大的特色是它的稻米。“吃过之后,我们觉得它称得上全江苏最好吃的大米,全程没有任何的化学药剂在里面。”
团队创意了“稻草文化节”,试图把桦墅村传统的稻米文化,能够盘活起来。重要的是推动当地人意识的觉醒,让村民意识到村庄很美,村庄拥有太多资源,愿意主动返回自己的家乡。
除了对乡村的反哺,更重要的是释放都市人心中的那份乡愁。
现在都市人也常有农村休闲游,但在赵健看来,却未免有叶公好龙之嫌,“城里人自称是第二次上山下乡,但谁都能听得出,这其中包含着成功的城里人的洋洋得意。”
城市不必然代表进步,城市无法拯救乡村,乡村也拯救不了城市。“爱与粮食,都是人类的刚需。”
应赵健的邀请,著名建筑设计师庄慎,主持了嘤栖书院的设计工作,将之视为“2015年自己最伟大的决定”。庄慎保留了原有的结构、墙面与屋顶,把农村中最普通、最常见的农民房,变为“富有个性的亮房子”。西面的山墙做成一个非常大的玻璃窗,像一个画框一样将外面的风景框住。贴着山墙,庄慎又做了很多书架,来客一进门就可以看见满眼的书。“人在村中居,人在画中游。”
现在,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趋势,村民们自愿回到他们熟悉的又新鲜的村庄,而南京市的中小学生及其家长,则来这里接受小村教育,用微博、微信,分享他们在乡村的见闻。Johnson,来自美国,每周六来书院担当志愿图书管理员。香港大学、港中大、港科大、浸会大学的同学们,组团来到嘤栖书院,在半农半X的同时,带来许多理念与故事,与这里的人们分享……区域不同,出身不同,信仰不同,但这些都不能阻止“我的灵魂奔向你的灵魂”。
赵健明白自己,在全国做乡村营造项目的人群中,算刚刚入行。他崇敬的,是百年前的先行者,陶行知,梁簌溟,把理想融入了乡村的实践。“吾道不孤,吾道且长。”
“黄卷青灯星夜白,门前老树客徘徊。桦墅深宵百姓家,吾道不孤盼人才。”丙申初十夜,赵健写道。2015年,在嘤栖书院,他完成了常人眼里艰涩的读书计划,《耶路撒冷三千年》《纯粹理性批判》《尽头》《东坡传》《罗伯特议事规则》《费孝通全集》《罗摩衍那》《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宗教后的教徒》《夜航船》。
在书院里,令他一再品读的,不仅是书,还有这样的风景:
“村里一位姓黄的老爷爷,爱来这里看历史类的书籍。他每天都坐在书院的大窗户前,窗户对着水库的大坝。从我这个视角看过去,老人、窗户、大坝,恰好构成了一幅油画。”
当你重构、重建了这样的风景,这样的“人”,你便重置了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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