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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只往来的云雀都是我的故知

时间:2024-05-21

文_朱学东



每只往来的云雀都是我的故知

文_朱学东

“玫瑰颤动,恍若昔日;恍若昔日,骄傲的百合随风摇曳;每只往来的云雀都是我故知。”——魏尔伦,《三年之后》

我离开故乡已经进入第三十一个年头了。但我每年春节都要回家。

每一年回家,我都会耳闻目睹故乡新的变化和新的进步。我对故乡的新貌,一直有着一种心理上的不适。

不是我不欢迎故乡的新变化,每个人,哪怕是最守旧的人,都会欢迎向上的新变化,希望生活变得更加富裕安康。这是故乡祖祖辈辈人代代相传的期盼。

只是,如今故乡的这种新变化,太过彻底了。

熟悉的生活场景不见了。河道填埋的填埋,污染的污染,空气里还常常飘荡着异味;肥沃的土地上不再种植熟悉的水稻小麦,而是种上了厂房和纵横交错的水泥公路;鸦雀争鸣鸡犬相闻的生活,被隆隆的机器声和汽车声盖过……繁华热闹是故乡的新生活。

“格式化”,我曾经借用这样一个词来描述故乡的这种新变化。格式化意味着清零,与旧生活割袍断义。

故乡对新生活的向往,就像三十余年前,我为了摆脱乡下贫困且艰难的生活,发愤读书考大学的心情一样。为的是逃离旧生活的轨迹。

但是,当我真的逃离故乡,远走他乡,学习工作生活多年之后,我才明白,物理形态的故乡可以发生格式化似的改变,上班下班灯红酒绿的生活状态也可以迥异于故乡的兄弟姐妹,但是,关于故乡,关于成长的记忆,关于亲人间的嘘寒问暖,却永远是无法被格式化掉的。

年岁渐长,关于故乡的旧时景象却越来越清晰,眼睛睁闭之间,关于故乡的记忆,就像电影一般回放,不会有一丝岁月的窒碍。于是,有了我笔下源源不断的江南旧闻,为自己为父母兄弟及故乡的朋友们,重构了关于旧故乡的集体记忆。

你怎么会把故乡旧事记得那么清晰?

许多朋友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想起故乡,想起远在故乡的父母兄弟的时候,这些影像就如大河奔腾,汹涌而至。

这就是故乡。故乡的大地有一种特别的神性,无论是希腊神话里赋予大力神安泰力量的大地母亲,还是荷尔德林对于故乡的叙说,就像里尔克《民歌》里那土豆地里的咿语,都讲述过故乡大地的神性……

于我而言,这块大地同样也曾赋予我力量,赋予温暖和安全。这也是我把每年春节想方设法拖家带口挤上高铁或飞机,回家过年的动力所在。

虽然如今沟通方便,亲友间电话、短信甚至视频交流,同样可以表达真挚的情谊,但是,这一切,只是偷懒人的拜访,永远无法取代兄弟间推杯换盏里的亲情,永远无法取代年老力衰的父母看自己孩子的透着笑意爱意的眼光——我们是在这样熟悉而温暖的眼光下长大成人的。

亲人间的相聚,没有虚头巴脑的客套,而是一种真切的确认:我们是亲人,哪怕平时为了生计,我们天各一方,过年我们都会回家。回家才是我们的价值判断,与生活困顿富裕没有关系。

故乡的变化依然在继续,新的家园让我感到陌生,熟悉的场景正在快速消失。我们与故乡的纽带正在被一丝丝割断。每年春节,我都会在故乡的大地上徒步漫行,努力追寻那些曾经熟悉的场景和触摸已经陌生的世界。虽然许多东西消失了,许多改变了,但那熟悉的乡音,熟悉的绿植,熟悉的鸟鸣,依然顽强地阻击着最后变化的到来:

“一切都似曾相识,甚至擦肩而过的问候也充满情谊,每一张笑靥都充满亲缘。”(荷尔德林,《归乡——致亲人》)

所谓对生身之地感觉,无论中外古今,普天之下,莫不如此吧!

但是,得有家可回。我不在乎千遍一律的新故乡,那林立的高楼厂房对我无足轻重。我只在乎故乡除了有可以依恋的亲人,可以归巢的祖居,可以凭吊的祖坟,还有清澈的河流,高远的天空,还有那些榉树翠竹白头翁黄雀……

“每一只往来的云雀都是我的故知!”

没有了这一切,就再也不会有乡愁。

责任编辑:赵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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