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陈玉胜
印象,本不是是非曲直的标准,但在世人心里,却远非如此,往往凭一时的或初次的印象便定人于终身。中国音乐学院古筝教师王勇,就是这样一个被“印象”所左右的人物。
今年4月,他在参加全国电视大奖赛时,第一轮便被刷下。并非他技不如人,实是印象分大打折扣;事隔两个月,在一次国内外古筝顶尖高手云集的国际大赛上,他却“一鸣惊人”,从名落孙山,一跃而居“探花”宝座,依王勇说法“状元”也应是他的,屈尊一筹,仍是“印象”使之然也。
凡听过王勇弹筝的人,都会相信那不是自夸,他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古筝,其技艺之高妙,功力之罕绝,当属国内外古筝界凤毛麟角,但为何他却如此命运多咎?为何他却给人(确切地讲,给音乐圈内一些掌权人物)不好的印象呢?
细究起来,大约有三:
其一,他生性贪玩爱闹事。小时候,王勇整日玩得痛快,打仗、官兵抓贼、拍烟盒、斗蟋蟀,远不像一些成名人物自小便有着高雅的情趣。有时父亲逼他练筝,不练足两小时筝,甭想去玩,可他却心生“妙”计,将钟表指针拨快两小时,便又放心开玩,常令大人摇头叹息。
玩就玩吧,可他还经常闯祸惹事,引来许多不大不小的麻烦。上音乐学院附中时,一次中日青少年联欢,玩得尽兴时,他突然开口对日本青年道:“太君,你的大大的好!”谁知对方懂得中文,听后脸色倏变,马上报给领导,差点给予严厉的处分。1986年,他第一次出国访问演出,由于在代表团里他年龄最小,而且还是在校的学生,因此,在菲律宾演出时,备受当地观众青睐和瞩目。可他仍是玩心大盛,上街游览时独自东闯西撞,哪新鲜往哪钻,结果他人回旅馆后,几个当地青年女子尾随而至,非要和他相识交朋友不可。这事在代表团里犹如捅了马蜂窝,几位领导与当地官员,好说歹说,费了很大口舌,才将那几位女子劝走,可王勇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经代表团领导一顿狠批,才似乎明白自己差点犯了出国在外的大忌。
其二,他不拘礼俗,放浪形骸。古筝、古琴三千年前同出一源。虽在先秦时分开,但操琴者的礼乐古法仍大同小异。演奏前,需沐浴焚香,神情虔诚,屏除杂念,灵台空明。德性越高洁者则音乐越曼妙,意境越深邃高雅;反之,则是亵渎神灵,为人所不耻,根本就没有操琴筝之资格。现如今,抚琴筝前虽早没了那些繁缛的手续,但仍十分讲究君子正形,肃容端坐。不少古琴筝手也认定,只有效法古人这种虔诚专一、用心仁人,才能体悟抚琴之道,弹出盖世绝响。
可王勇却嫌这些规矩累得慌,他更喜欢那种出自自然,我行我素,怎样觉得舒服过瘾就怎样弹的演奏方法。上台时,别说粉饰化妆,连正统的演出服他都很少穿,平时穿什么服装,演出时就穿什么服装,有时登台演出甚至还穿上件大黑袍,戴上墨镜。这种所行所为,把操筝同道惊得目瞪口呆,直如一个着装怪诞、发式奇异的“垮掉”青年,出入于国家大机关那般。
其三,他离经叛道,目空无人。王勇言行举止、思维个性均与正统的同道处处抵牾,在抚筝之道上也必然会另行一辙。他了解自己的功力才华,知道凭自己这一身古筝艺业足可啸傲筝坛,他才不肯趋炎附势,与众同流。但他却绝不妄自目空无人,应该说他是一个非常好学有心之人。古筝流派众多,他却从不囿于门户之见,哪家弹法有独到之处,他都悉心钻研。河南筝派、山东筝派、陕西筝派、江浙筝派、潮州筝派等大的古筝流派,他都曾拜师求学。因而他在弹筝技法上,广博多变,杂糅百家,也使得他在弹奏南派或北派代表之作的曲目时,可以随心所欲地将各派招式技巧交叉叠套用出,可这一做法,于无意中又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举凡传统悠久的事物,规矩禁忌特别多,为发扬光大自己一门一派,吸取他人之长可以,取而代之则万万不可。好比京剧的梅、程、荀、尚,各派讲究自己的腔调纯正,绝不能梅腔程唱,荀唱尚腔。古筝亦然。一首《渔舟唱晚》筝曲,你可以用南派手法去弹,也可以用北派手法去弹,但却不能在同一支曲子中南北杂糅:起承是河南筝派,转合是山东筝派,结尾则又是潮州筝派,或者在一段曲子中,不同的指法,分别采用不同的流派。可王勇不管这一套,哪一支曲子,哪一种指法,采用哪一家技巧招式更恰当、更富表现力,就用哪家,根本无一定的章法程序。这在那些正统的古筝同道眼中,自然是大逆不道的行为。特别是王勇在古筝演奏中引进摇滚乐,更被他人认为这是不伦不类的胡闹。别人目中无他,他也自然目中无这些人。
有一次,一个大学的古筝教师,想出王勇的丑,因为平时她最看不惯王勇那种“华而不实”的弹法。她激王勇说:如果采用古筝中的摇指技法,以你的功夫,顶多能坚持两三分钟。王勇知道这个老师在给他出难题,因为摇指技法是个既需要指力又需要灵敏技巧的费劲方法,普通人弹个几十秒就会使手法僵硬变涩,一般的古筝好手能连续摇指一两分钟已属难得。可王勇并不答话,拉过一台古筝,当众使出摇指,一分钟,两分钟……十几分钟过去了,那位老师早已勃然作色,而王勇这边依然满脸笑嘻嘻地不在乎。
这就是王勇。
他的贪玩恶作剧,他的桀骜不驯、蔑视正统,恰给人们留下话茬,莫不称他是个“坏小子”。即使王勇筝技高超,也总认为那是邪门歪道。
可世间冥冥万物,就有与常理大谬非然者。那些自诩为正统的古筝同道,根本就没有想到,王勇的所作所为盖出于他自然而然的性格,绝无世俗的奸恶心机。也许正是这种不做作、不虚伪、不矫饰,纯属自然发乎于纯情的言行举止,恰恰使他更接近操筝之道的真髓。古人抚琴沐浴焚香,不过是一种外在的礼仪形式,抚琴之道意在修身养性,也就是将浊污之气摒出体外,将不自然的化为自然,将富丽堂皇的返朴归真,只有达到这一阶段,才能弹出意境深远,惊世骇俗的曲子。别人刻意追求而求索不到,王勇于无意中,吻合了这不能言传的精髓。
刚开始,王勇也愤然世人对他的不公平,上学、考试、演出、比赛,无一不难为他,仿佛人们评判的标准不是琴声,而是其它什么。但久而久之,王勇已习惯于别人对他的非议,他懒得纠缠其中,有那份时间和精力,何不痛痛快快去玩一会儿,去撤点野,去抚弄上一曲……
潇洒人生,给他的古筝涂上了一层洒脱风流的色彩。一支完整的曲子,他能给你拆得七零八碎,然后再突发异想即兴重新组合。同一支曲子,被他弹奏两遍,也许就会迥然不同。这种无章法、无调式,随其自然,应手而出的弹法,看上去好像漫不经心,其实内里却灌注了王勇全部的灵智才气,表现出一种远未人知的上乘技法。在一次有日、美、新加坡、香港、台湾等高手参加的古筝国际大奖赛上,他在演奏自己创作的名为《和》的古筝曲时,将这种独有的上乘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使每一个在座的古筝高手相形见绌,心悦诚服。
《和》这支曲子,他只起了个头,拟了个尾,中间则是留给自己临场即兴发挥的地方。这种没有谱子,没有提纲,弹到哪算哪的即兴演奏,对王勇来讲,实在是一种享受和刺激。这支曲子他弹过多遍,可没一遍是相重的,每次弹来,都有新的心得体会,新的不可言传的奥妙变化。
《和》的乐思,在于揭示一种宇宙空间、自然社会人等诸物之间所存在的和谐。阴阳反正、生死存亡、美丑善恶……无论其中哪一个个体走向极端,最终还是返回到和谐的道路。这段即兴曲,被王勇弹得跌宕起伏、出神入化:典雅时,极尽古色古香气质昂贵;表志时,俨然巍巍高山悠悠流水;飘逸时,恍惚似梦似幻,仙风侠骨;淡泊时,简直对酒当歌,采菊东篱。古往今来、上下左右,纵横捭阖、任意驰骋。绵绵古音尚去不远,现代节奏又接踵而至,把人们神思带入一种万物造化,息息衍生,浩荡宇宙可知与不可知皆包容在有我无我的意境之中。每每曲终,无人不拍案叫好。尽管有些评判打分的,仍难免减他几分印象分。
音乐是真实的东西,它不能虚伪。虽然年龄才25岁,但已在一把古筝上浸润了20年的王勇只信奉这一格言,对别人的说三道四,他全当了耳旁风。不出名时,他不在乎,出了名后,他依然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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