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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向何方?

时间:2024-05-21

陈保平

去年5月,我应邀回母校参加一个由部分大学生、研究生主办的学术研讨会。主题是“安置无家可归者—纪念1987国际住宅年”。到会的大多是哲学、历史、中文等专业的学生。我感到十分奇怪:这个住宅年与他们有何相干?

会议开始后,主持者发表了一篇近似宣言的讲话,大意是:人类不仅需要栖身的住宅,还需要精神的住宅;我们像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今天的精神家园在哪里?

接着这个话题,有人说,旧的住宅倒塌了,新的住宅未找到;有人说,身居斗室尚可忍,灵魂找不到归宿最难受;有人大声问:何时我们才有真正的家?

我愣了!一时竞不能分辨。这些寻找“家园”的年轻人是书读得太多,事干得太少,无病呻吟,还是从真实的生活感受中发出的内心呼唤?

然而,坦率地说,这种寻找精神家园的焦虑只存在大学生中吗?“中国,我的钥匙丢了”的感慨只有诗人才有吗?可以说,在“旧家园”里过得最充实、最感温暖的人,今天一定是最痛苦的。我时常想,10多年前,成千上万的中国青年上山下乡,那时他们的精神被幼稚的理想所召唤,热情被盲目的信仰所点燃,最初时并不像今天的大学生那样感到孤独。这个事实至少证明两点:今天的年轻人已经从虚幻的世界和幼稚的理想中挣脱出来,这是一代人自我意识的觉醒,是历史的进步。同时也说明人不能没有精神家园,觉醒的“自我”必然要寻找生命的新意义,寻找个体与真实世界的联系。在没有找到之前,孤独与焦虑便难以避免。当今中国,社会已从高度集中统一走向多元、可选性、自由度大了。但选择和自由反而给人带来了不安,使人感到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表层的是职业选择:读研究生还是去合资企业?留都市还是赴海南?深层的是价值选择:读书为什么?出了国又怎样:钱能满足一切吗?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个斯芬克斯之谜缠绕着。

我们有献身的愿望,但不知什么值得献身。我们知道一滴水只有汇入大海才能涌起波澜,可大海是什么?这种意识的深化是以否定不见滴水的“大海”为前提的。但这并不等于就真能否定大海本身。

人的选择从根本上说,就是选择生和死。既然你选择了生(因为你没有自杀),你实际上已思考了为什么生?如何生?是得过且过,还是敢发议论,有所追求、自己舔净自己的伤口,争取明天比今天更好?那么什么是“好”?“我到底要什么?”说到底是对价值的判断,是对传统的“好”发生怀疑,是对现代的“好”缺乏体验,不知如何是“好”。

“我到底要什么?”当一个声音在焦虑地发问时,另个声音在尖锐地质责:“你有什么?!”—“我有什么?”当我们站在璀璨的星空下,漫步在苍凉的古道上这样问自己的时候,终于发现:我们其实一无所有。所有的思想:存在主义、需要层次论,“等待弋多”“甲壳虫”……都是人家的。人家的东西当然可以,也需要“拿来”,但它只有与我们的生活感受相一致时,才是真实的。

一位独自考察长征路的同学告诉我,他在沼泽草地上走了一天一夜,饥饿仿佛要把他吞噬,这时他想起叔本华的话:当一个人饥饿时,可以通过对自然景象的观照使其忘却饥饿。他说,叔本华一定没有尝过饥饿的味道。因为他眼前的草原景色十分壮观,但却没能使他忘却饥饿。

景色不能当饭吃,人家的思想也未必能成为我们的真理。一个人精神世界的建立,不能只靠书本做基石,那是很容易塌陷的。只有在介入、参与、干预现实的过程中,以当代人的生活感受和情感体验为参照系,才能在八面来风中构筑起支撑精神大厦的支柱。而这一点,恰恰是当今的许多大学生极端缺乏的。以致他们“成熟的思想”一见诸行动就幼稚;恢宏的气慨一面对实际就空泛;孤独和忧愁也让人感到缺乏力度。用一个大学生自我剖析的话说:因渴望爱情而寻找恋人却不知道怎样做一个妻子一个丈夫;为拯救人类而意气飞扬却不知道如何种出粮食造出螺丝钉。

我赞成那种以现实的入世态度来追求超越自我的崇高境界—少一些空想、抛弃从自我思辨的玩弄中来建筑理想的经院方法,投身社会实践(不是指假期搞几次考察活动的“跑马式”实践)。重新感受生活,体验情感。在这一过程中,使自己的灵魂发生震颤,从而使我们再度审视自己的精神框架,探寻一种合理的生活模式。

一位在大学任教的朋友告诉我:他曾问过几个参加学潮的同学:当时是怎么想的?同学说:开始只是想跟着去看看,到了广场,旗帜一展,人如潮涌,心里便激动起来。平时在学校总太沉闷,太无聊,社会与我们是隔绝的。此刻却感到我们大学生对社会不是无所作为,每个人都沉浸在投身伟大事业的激情中。

这显然是幼稚的。但幼稚背后意味着什么呢?第一,意味着大学生心中蕴藏着某种参与和献身的激情;第二,意味着大学生不满今天的教育和校园生活;第三,意味着我们的理想教育、思想教育并没有培养出成熟的一代人。

无论从生物学的意义上看还是从历史的高度上观照,任何时代的青年都拥有一股澎湃焦灼的、不可遏制的青春热情。但如何引导这股热情?却是我们今天所要回答的。几十年来,我们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青年进行“责任感”教育,但若事情还没搞清楚,思想还处于浑沌之中,“责任感”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弊?几十年来,我们从没放弃过“伟大胜利”“越来越好”的形势教育,但看到的世界并不那么完美。那么,面对困难和失误,面对阵痛和危机,谁来和我们一起坚强地承受?几十年来,我们从未松懈过纪律教育,但没有人道主义爱心的滋长,没有人的尊严的自律,谁能保证纪律的栅栏不被扭断?大学生在这样坦露自己:“我们不仅渴望在与社会认同过程中确认自我,而且还显示了能动地改革既有社会存在以进行再创造的未来性;同时又由于下意识地分离自我,暴露了自身空前鲜明的不成熟性。未来性和不成熟性是当代大学生本身不可分离的相反相成的两重性。当代大学生总是注意自己的未来性而忽视自己的不成熟性;而社会总是注视当代大学生的不成熟性而无视他们的未来性。我们的教育者往往在消除他们的消极因素时,把他们的积极因素也给压制了。我们的思想工作往往教给青年以经典定论,而不是鼓励他们阐发思想并在实践中检验思想;往往为了维持现状而不是鼓励并指导他们去改变现状,结果把青年推向被动,使他们失去了我们灌输最多的“时代责任感”。

是该全社会深刻反思、猛省的时候了!

你向他高唱改革的赞歌,你最好是把改革的艰巨和局限也告诉他,否则,他只能欣赏改革的金苹果而无力承受折断的枝桠。

你竭力向他灌输自立精神,不如去创造勤工助学的条件,否则,他们凭什么自立?你与其简单地批判西方的“性解放”,不如深刻的去阐明性关系如何通过爱来取得尊严性,否则将适得其反!

教育最怕的是虚幻和简单,因为现实的利刃最终会把它捅破。到那时,青年失望的不仅仅是教育,而且是现实。

上一代人要想让下一代人完全按他们设计的路线去行动,这只是良好的愿望;下一代人要想彻底摆脱上一代人的携扶,也不符合人类发展的规律。未来是靠青年去选择和创造的。上一代人的责任是为这种选择和创造,去铲除障碍,铺展道路。

我不知道我们的教育是否该到了全面的、彻底变革的时候了。但眼下,作为一名青年工作者,我崇尚,并尽量避免用责问的口气问青年:“你有什么?”而经常扪心自问:“你给了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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