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小说)

时间：2024-05-21

圆的月亮象面镜子，使大地万物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梦似的月光又象热恋人的眼睛，痴情地追随着大地每一个角落。

静。

陈旧了的已落了漆的台灯放在陈旧了的已落了漆的方形炕桌上。看过的信纸和未写的信纸一齐铺在焖红木色的方形炕桌上。炕桌的四周远近坐着六七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旱烟袋的辣涩味和过滤嘴的香料味混和着、弥漫着，本来闷暗的土屋里的气氛慢慢烦躁起来。

“把电棒（日光灯）拉着，一直给忘了。”牛不理老汉对坐在开关前的二媳妇说道。

“对对。写信时候亮堂，念信时候也亮堂。”不理的老婆娘佝偻着腰附和男人。

日光灯闪了几下，“咝咝”地响着亮了起来。

“那，大哥你说，”面色憔悴的锁柱妈呆着凄惨的眼问不理老汉，“锁柱他大（爸）下世的事，跟锁柱说不说？”

“迷糊！”不理老汉用烟袋锅磕着炕桌斥责这个刚刚丧夫而不幸的女人。“家里的晦气事一件也不能告诉他，尽说好的。咳咳。尽说好的。”

“尽说好的。你说，咳，”不理老伴偷偷看看男人还是说出她担心的事来。“你说，到明儿（将来），锁柱子回来不会怨吧？”

不理老汉象是受了污辱，立即伸长涨饱了青筋的脖子，隔着炕桌骂了起来：“你老东西……”

“嘻嘻。”本来还有忧伤之感的二媳妇此时竟讪讪地笑起来，但发现公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时，慌忙把嘴堵在吸奶的孩子脸蛋上，偷偷瞅瞅大媳妇作了个鬼脸。

“……锁柱大老了，俄（我）是他的亲伯伯俄就是他家的主儿，他小子敢怨俄？嗯？”不理老汉愤愤而又得意地说着，“当兵的开仗，哼，你见过？出师讲究得个吉利。锁柱他心里搁着这事儿，能闹好？还怨呢，哼！”

“噢噢，打仗图吉利，不怨不怨。”不理老伴赶紧应着。

“大伯，那到底咋写？”锁柱的妹子锁秀红肿着双眼问不理老汉。

“咋写？尽拣好的写。俄说，你写。”

“秀，哥写的快，哥来写。”不理老汉的二儿子往前蹭了蹭说。

“扯！先前一直是秀子给他哥写信，你突猛子写，不让锁柱生疑？瞎扯架！”

二媳妇眨眨眼，偷偷在男人大腿上掐了一把。

不理老汉重新装了一袋烟，点燃，眯起眼来：“秀，大伯说，你写。写好，以你大的口气写，啊。”

“柱儿，你做得对，有种。为甚要让人家领导费心费思地派你去开仗呢？咱自己有脑子，有眼色。上战场开仗打狗日的是露脸的事儿，咱就得自己报名去。咳咳咳，你做得对，有种。我们为你心里乐，高兴。

“打开仗，不要怕，越怕越不行。开仗，俄见过。那年咱们这儿八路和日本人开仗，日本人不是戴着铁蛋壳子（钢盔），拿三八大盖儿？照样儿叫八路打得撅着屁沟跑。俄问人家八路：‘你们不怕？八路说：‘不怕。你不怕他，他就怕你。俄们怕，鬼子进了村你们不就遭殃了。八路，好汉，大侠客。你，也给俄多崩几个狗日的。打开仗，苦的是老百姓，你当兵的没出息，遭殃的是平民百姓。”

“大，这是你的事儿，哪是俄叔的？！”老实敦厚的大儿子也听了出来。

“嗯？什么你的事儿，他的事儿？你们都小，知道谁的事儿？这么写没用？瞎扯架！”

“有用，有用。”不理老伴应着男人。

“你大你妈身子结实，也不想你；秀子学习好，老师还常夸奖呢。”不理老汉看了看锁柱妈和锁秀继续说，“你不要惦家里的事儿，要一心一意地打好仗。俄家在给你盖大正房，一回来就给你娶媳妇。你相上谁，俄就给你娶谁。”

“咱锁柱娃俊，谁看……”不理老伴见男人用眼瞪她，赶紧刹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了。

“好好儿听领导的话，不要老让人家替你操心费力。你是党员，要带头干事。上去后，多崩几个狗日的，体面着回来。咳咳咳，体面着回来，回来。”不理老汉象使完力气似地念叨起来。

“锁柱他大临咽气还念叨着锁柱，他，他就这一个儿呀。”锁柱妈呜咽着。

不理老伴和锁秀抽泣起来，不理老汉的儿媳们也擦起眼角来。

“唉。咳咳。秀，小心泪掉在信上。就这样，就这样吧。秀，叠好，粘了吧。”不理老汉又侧脸对大儿子说，“钢柱明儿个骑上你的电毛驴，信，贴足邮票送到县邮局，明儿天气好走早些。啊，听见了？”

“嗯。”

“送信的每天都来，不用咱们送。”二媳妇说。

“你知道？自己送快，哼！你甚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