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这一年来,我开始有计划地学习鲁迅的著作。鲁迅作品的如此强大的艺术力量,文章中丰富的、形象的语言,幽默的风格和深刻的思想,像磁石一样地吸引着我。透过这些动人心魄的字行里,我仿佛看见一个伟大的巨人,一个在浓黑的暗夜里举着火把呼喊着前进的战士!一颗热烈地追求进步、追求理想的心在剧烈地跳跃。鲁迅先生战斗的一生,震动了腐朽的封建买办统治。从他开始自觉的革命生活的第一天起,前后三十年,他一直不疲倦地战斗着。他曾经写过两句充分表现了他的自我牺牲精神的话,他说:“我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血。”他认为干革命工作是切实的,他讨厌只说空话不务实际和那些一哄而起、一哄而散的人。他教育青年要学习泥土精神,因为泥土“不入于观赏者的眼中,只有建筑者和栽植者决不会将它置之度外”。他自己对待工作就是十分认真、十分严肃,不容许有丝毫苟且和潦草。
鲁迅先生的这种思想作风,极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使我时常思索他,并竭力地效法他。在我长期的疾病疗养过程中,它曾经帮助我克服了因心理和生理不健康而产生的各种不同的痛苦情绪。
我对于鲁迅先生的了解是很肤浅的,但我确实从鲁迅的作品中吸收了很多的新鲜力量。因此我想谈一下,我怎样学习鲁迅作品的,主要是谈学习他的杂文。
我过去就曾想学习鲁迅先生的杂文,但是,那时我觉得鲁迅先生的著作深奥得很,不容易钻进去。直到最近一年,我才又下决心学习了。怎样学呢?胡绳所作的论文“鲁迅思想发展的道路”对我有很大的帮助。这篇论文分析了鲁迅从小资产阶级革命家到伟大的共产主义者的发展过程。并且指出,从“左翼作家联盟”成立鲁迅成为一个共产主义者以后,他所写的八部杂文在思想内容和风格方面都是最完善的作品。于是我就把这八部杂文订入我的学习计划了。这八部杂文的名字是:“二心集”、“伪自由书”、“花边文学”、“南腔北调集”、“准风月谈”、“且介亭杂文”、“且介亭杂文二集”和“且介亭杂文末编”。
起先,我就按部就班地读,先挑“二心集”,从序言看起,没想到看第一篇就碰了钉子。序言里说的什么“二心”“贰臣”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一点也摸不着头脑。怎么办呢?扔掉不学,我又不甘心。我想不如先拣看得懂的看了再说,我翻翻目录,看到题目比较合适的就找来者,这样倒很灵。原来鲁迅的杂文,有一部分是很好懂的,如“对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上海文艺之一瞥”、“忆韦素园君”等等。我看懂了这些,就读出味道来了。
好懂的文章看完了,剩下的怎么处理呢?我考虑了一下,发现鲁迅杂文难懂的主要原因是自己对杂文中所牵涉的当时的历史背景和人物事件不了解。因此,我便找一些有关鲁迅传记的材料来看,如“朝花夕拾”(鲁迅)“回忆鲁迅”(冯雪峰)、
“欣慰的纪念“(许广平)和“我所知道的鲁迅”(许寿裳)等。这样一来,果然很有帮助,从前一点也看不懂的文章,能懂得一点了;从前似懂非懂的,就能懂的更多了。
八本书都看完了,但还有不少篇难懂的“绊脚石”,读了一遍两遍,还是莫名其妙。我只好再找别人研究鲁迅的论文,看看里面有没有对鲁迅作品的具体分析。这样做,倒也有点帮助。如何干之在“鲁迅思想研究”一书中说,鲁迅的“门外文谈”一文(载“且介亭杂文”)是一部文字发展史,我根据地的指点重新去看“门外文谈”,果然很有收获,增长了许多文字学的知识。又如“无常”、“五猖会”,(载“朝花夕拾”)、“女弟”、“死”(载“且介亭杂文末编”),原来我是不太懂的,后来看“回忆鲁迅”,才知道这几篇文章记录了鲁迅故乡的风俗和民间文艺活动,有很高的艺术价值,而且从里面也可看出少年鲁迅对艺术兴趣的萌芽。
别人的论文只能为自己解决一部分问题,因为它们并不是“鲁迅杂文注释”。剩下的问题,还得自己想办法去解决。我想自然科学上有假设,看书又何尝不可以假设呢。我把自己看不惜的文章,根据有关材料,根据鲁迅写文章的规律,如爱用反语、含沙射影等把文章的主旨假设为几种,细细想想,最后取比较可靠的那一种作为结论。这样虽然费脑筋,但收获却很大。如“硬译和文学的阶级性”(载“二心集”)中,鲁迅曾说,人家都说介绍外国作品到中国来,好比普罗米修士偷火给人间,但我搞翻释工作、却首先是取火煮自己的肉,把自己的肉煮熟,味道比较甘,读者吃起来也更有益些。他这话最初我是完全不懂的,后来我想鲁迅写这篇文章时,正是他在翻译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进行自我思想斗争的时候,因此“用火煮自己的肉”这话,可能就是当时他在思想改造方面所忍受的痛苦的反应。后来我看冯雪峰在“回忆鲁迅”中也作了大致相同的解释。
在我读这些书的时候,虽然有许多地方还是懂得不完全,有时为了搞清楚一段话的意义弄得头昏脑胀,但这已不能阻碍我的阅读兴趣。鲁迅的杂文虽然大多数是政治杂感,但他使用的却不是某些作家所惯用的乾巴巴的八股语言和八股形式,而是文学的语言和文学的形式。他要讲一个道理,总是运用各种历史故事和民间故事来比喻,使人一目了然。他要打击敌人,总是把敌人的鬼脸勾划出来,使这些人物十分丑恶地逼真地出现在读者的眼前。他的文字十分简练、准确、有力,也很美,有一些语句我把它常作诗句来背诵。在他的作品中蕴藏着的丰富的思想,也是我在阅读“五四”新文学其他作家的作品时所没有见过的。当我看完了鲁迅先生的这些著作后,使我更加热爱鲁迅先生了,我把陶元庆画的一幅鲁迅先生的铅笔画像挂在我的宿舍的墙壁上,把他当作我最好的导师和朋友。我常常凝视着他那刚毅坚强的面影,想到我今天正是处在鲁迅先生所理想的时代,并在鲁迅先生所理想的事业中贡献自己的一分力量,我是多么幸福,我又该如何更加耐心养病,以便能即早恢复健康好好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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