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李婉
【摘要】《浮城谜事》是导演娄烨被禁五年之后的首部上市之作,讲述的是一男三女之间的情感纠葛。其中以男主人公乔永照为关系的核心人物,逐次揭示了妻子陆洁、二房桑琪及一夜情女友“蚊子”的生活与命运,完美展示了当下男权文化中男女关系的结构与特点。本文从影片《浮城谜事》所反映的现实生活出发,吸滤其中展现性别角色及两性关系特点的部分,试图论述在男权语境中,女性的追求与自悟。
【关键词】男权;女性角色;女性主体性
《浮城谜事》是导演娄烨2012年根据天涯热帖“看我如何收拾贱男和小三”改编创作的“关于当下人的状况的”作品,讲述的是“一男三女”之间的故事,沿用了导演一贯的表现手法:黯淡、暧昧、粗粝——以一种模糊不定的视角处理微观现实并与宏观现实相映照,是深受法国新浪潮影响的记录处理方式。
影片中,男人乔永照是决定一切关系的核心,与诸位女性角色相比,他既不意乱也不情迷,按导演的解释,“他不过是在解决生活中的麻烦”;而围绕在乔永照身边的所有女性角色,无一不处在情感依附、“被解决”的状态中,即便有主动干预的行为出现,也是女性之间的“解决”与“被解决”,而在这一过程中,关系的核心人物乔永照便自动淡化成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背景。
一、妻妾制中的女性角色及社会认可
1.女一号:妻子陆洁
故事徐徐展开,我们首先看到一个完美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图景:丈夫出差回家,妻子开车接孩子,小女孩甜蜜地叫爸爸,魏姐在厨房里煲汤,丈夫与孩子在有落地窗的客厅里玩耍,妻子在两人相处时温柔地安慰疲倦的丈夫……。这里所表现的妻子陆洁既温顺又贤惠,闪耀着母性光辉,是典型的理想妻子的形象。
影片完成的同一年,即2012年8月-9月间,网易女性频道曾推出“2012中国男人调查系列”,吸引了190万男性网友参与,并总结出当时男性的择偶标准:传统意义上“善良、顾家、温婉”的女性依然是中国男人的最爱……。而陆洁,正是满足了这样“一个好妻子”的标准,并享受着“一个好妻子”在中产阶级优渥生活中享有的家庭幸福。
妻子陆洁的幸福不仅来自于家庭的富足安稳,也来自于丈夫乃至整个社会对于“贤妻良母”的认可。电影中,乔永照对待妻子十分体贴,在妻子为自己按摩颈椎时,会说“别按了,歇会儿吧”;在妻子身体不适时,会及时递上药;在妻子刷爆卡时,会说“只要你高兴”等等,这些温情的面目与行为,都是影片中二房桑琪及一夜情女友蚊子不曾享有的。
通过陆洁与桑琪的对话,我们得知,妻子陆洁与乔永照本是大学同学,两人共同度过了艰苦岁月,在家庭与事业建立方面,两人的心理地位基本是平等的,只是在后来的家庭分工中,陆洁成为了经济不独立的家庭主妇,而乔永照成为了当下社会“成功男性”的样本。
反观2012年的中国社会,自九十年代商品经济飞速发展以来,“成功男性”(权利名)一直是人们(无论男女)追求的对象,尽管在2007年左右媒体曾极度宣传“她时代”的到来,但在2012年,南都周刊第43期刊出了封面文章《全职太太新浪潮》,指出高知阶层全职太太正在增多,表明职业女性正在回归家庭,也表明了城市中产阶级家庭的日益壮大。
此外,对妻子地位的认可,还表现在,在影片所有女性间的对立与冲突中,只有妻子陆洁有外援式的支持。当她突然得知乔永照在外与多名女性发生关系时,她精神崩溃的第一时间是打给好友小惠,并在追踪乔永照行踪及离婚后,都得到了小惠的支持,这一点,对二房桑琪及一夜情女友蚊子来说是缺失的。
2.女二号:二房桑琪
相对比妻子陆洁,二房桑琪没有那么光彩。她的出现方式是暗示性的,婉转的,通过向妻子陆洁指出乔永照出轨的证据,而宣告自己的存在。从影片中快递员的一段,我们得知桑琪真名叫“桑海兰”。她居住的房子本身就是“被遗弃”老建筑,在乔永照悄无声息地登上楼后,两人的关系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展开,肢体语言多于言语沟通。
其次,桑琪显然是年轻、机灵、委屈、对乔永照极其依赖的、甚至是妖媚与性感的,这与传统中“妻”的形象完全不同。在与乔永照的关系中,妻子陆洁可以生气、可以冷漠、可以对峙、可以骄横,但是二房桑琪则是别扭的、恐惧的、脆弱的、殷勤的。
乔永照的态度则表现的更为明显。在得知桑琪与陆洁接触并有可能对自己的家庭构成威胁的情况下,乔永照以极其粗暴、失控的方式强暴了桑琪。但是桑琪,在痛苦与压抑中,还是主动原谅了乔永照。
二房桑琪遭受了妻子陆洁的报复后,准备还击,以自己的孩子宇航作为自身合理存在的证明。桑琪说,是在陆洁第二次流产时怀上的(比陆洁的女儿安安大),永照的妈妈特别想要个男孩,名字也是她给起的,还老打电话问。言外之意,二房桑琪的存在,已经得到了乔永照妈妈的认可,因为她生了个男孩。
3.女三号:一夜情女友蚊子
蚊子,在校大学生,是乔永照在网络上认识的一夜情女友,也是影片一开始出现的第一位女性主要角色。相对于女一号、女二号而言,蚊子代表了新一代的年轻人,更无所谓、更沉溺于两性关系,也更为乔永照所忽视。
为了表现蚊子的人物特点,影片曾用了一组近距离局部拍摄,是正在化妆的蚊子:用手指擦眼线、涂脚指甲油,对镜头笑,眯起来的眼睛和翘起来的嘴唇,笼罩在晕黄的光线里,单纯而迷离。
从乔永照对待蚊子的态度来说,基本上属于糊弄与玩弄。比如两人从宾馆出来,蚊子的手链落宾馆了,蚊子说“等我”,乔永照上车后紧接着跟司机说“走吧”,之后蚊子在洗手间跟乔永照打电话:“乔大鱼,你不说等我吗?……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每回都这样!……我手链找着了,嗯,对,在床上呢,……那下周日或者周六能见面吗?……”。接下来,回家后,乔永照在给妻子陆洁开门之前,是在看蚊子的微博,蚊子将自己在酒店床上的自拍上传到网络上,标题是“我该怎么办呢?”;再接下来,蚊子出事了,警察找到乔永照,乔永照的反映是吃药并迅速地删除了与蚊子的所有联系方式。在这整个过程中,乔永照没有和蚊子说过一句话,两人之间的沟通而是通过电话、网络进行的,更具不确定性。随后,蚊子出事后,陆洁收到了电邮,是乔永照跟另一名女大学生并肩走路的画面。
4.妻妾制的映照
从以上三种女性角色及与男主人公乔永照的关系结构上看,我们看到了中国古代妻妾制的踪影,萦绕在中产阶级“成功男士”与三位不同年龄、不同际遇、不同性格特点的女性之间。在这种关系结构中,独立的是乔永照,依附的,是三位女性,甚至可以说她们的喜乐悲哀、生死离别都取决与和乔永照这一名男子的关系上。
这种关系结构的建立,有性别本质论的基础,也有社会习俗的残留,更有在这些观念影响下社会的支持与认可。但是,最根本的,之所以我们现在的社会,“成功男性”可以游刃有余地享有与多名女性之间的关系,并进一步使女性沦为“妻”、“妾”、“一夜情女友”这样的角色,按照戴锦华教授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解释的,是“在今天的中国,资本已然召唤和复活了那个多妻制的幽灵。一个男性占有多少女性,是跟他占有的权力和资本成正比的”。
此外,随着市场经济发展、竞争加剧与社会分工的进一步细化,使得女性在市场竞争中整体处于劣势,从而有越来越多的女人认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女人不必活的那么累”、“宁可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趁年轻找个高富帅”……,进而又演变出抢夺男性资源的“宫斗”、对“女神”及“女汉子”的调侃,使女性价值大有走向男性消费性的、辅助装饰性的趋势。
二、男权文化下女性角色的迷与悟
1.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
如果在百度搜索里输入“女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会得到572万条相关结果:“有一个等你爱你的男人”、“遇到那个他”、“有一个爱自己懂自己的人”、“有一个宠你的男人”、“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真爱”等等,这些条目充斥了前20页的内容;如果在百度搜索里输入“男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我们会发现从第一页开始,这个问题就转换为“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或是“女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仿佛人们,尤其是男人们,对这个话题并不关心。
如果在百度搜索里输入“女人一生的追求是什么”,答案多为“美丽与爱情”,就像女人天生就需要“被看”与“被男人看”的认可;而输入“男人一生的追求是什么”,答案则更为丰富些,往往功名利禄钱权色全部囊括,还有梦想与目标、成功与认可。
或许从这样的搜索中,我就可以定义女性和男性的社会性格、生活空间以及价值定向。可以看出,感情关系对女性是非常重要的,女性的幸福感和追求,都以感情为导向。这也就是在《浮城谜事》这部作品中,为什么妻子陆洁、二房桑琪以及一夜情女友蚊子的幸福表情,都跟一个男人的亲密感相关,而她们的失落甚至崩溃都跟这种亲密感的瓦解相关。
这样的问题,并不会出现在乔永照身上。但是当女性,甚至是影片中三种角色的女性,无论已婚、隐婚还是单身的状态,不管是什么年龄段,把自己的幸福快乐建立在与一个男人的关系上时,这种幸福与快乐都几乎注定一定会被以追求“功名利禄钱权色、目标与梦想、成功与认可”的男人破灭掉,这也就是人们讨论“家庭主妇风险大”与“女性事业追求”的原因。
2.女性主体性的缺失
看完影片《浮城谜事》后,我们知道这是“一男三女”的故事,乔永照是这个故事的核心人物,所有的关系围绕他展开,从而演绎了三种女性角色的生活与命运。而问题就在于这,这三位女性的生活与命运是她们自己决定的吗?
蚊子死了,是被妻子陆洁击中头部,滚下高速路边坡,继而被飙车撞到;陆洁崩溃而疯狂,用剪刀剪开衣服、用阴谋报复、将丈夫的一夜情女友打伤;桑琪借陆洁之手赶走蚊子,并促成了陆洁的“走”,被乔永照强暴、辱骂……,她们没有工作,她们花乔永照赚来的钱,她们跟乔永照发生亲密关系,并因为这种亲密关系的存在,去伤害其她的另一个“自己”。整部影片中,从未出现任何女性因为乔永照的问题而激烈地与他抗争,她们讨好他、争夺他,她们最终失去了自己。
这个问题放佛又回到了女性的幸福和追求的问题上,如果女性的幸福是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和睦的家庭”,如果女性的追求是美丽与爱情,那争夺乔永照必然成为她们的事业,因为乔永照就是那个“爱自己的男人”、“和睦的家庭”,是她们共同的“美丽与爱情”。
遗憾地是,乔永照生活在她们的主体之外,不为她们所控制,更确切的说,是她们本身就在乔永照对生活的控制之中。乔永照一句“我知道可能是我的问题,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你要相信我好吗?你相信我吗?”,“答应我,下次不再见她了,好吗?我们好好过……”,再加上一些吻、一些拥抱,女人们本来下定决心的东西,就瓦解崩塌了。
3.女性的归宿
影片中,三位女性,有三个不同的结局:一夜情女友蚊子,被嫉恨与厄运所杀;妻子陆洁,搬家、离婚、打理公司、下酒吧;桑琪则如愿以偿地和乔永照在一起,过着一无所有的平庸生活。这便是娄烨这部作品《浮城谜事》最终的结局。
或者,我们可以说,缺乏主体性的女性本身就是乏力的,所以影片最后是一个乏力的结局,死的死,走的走,残留的残留,谁也没有为自己的生活过的更好一点而做出改变,而做出的改变也并没有让任何人过的更好一点。
娄烨在接受凤凰娱乐采访时曾说:“……这个态度我认为,这个就是作者的电影语言,他所表达的不是说一些口号式的,一些标题式的,他是通过从生活里截取一些部分,然后来表达他的态度,这些都是生活里面有的,没有一个是臆造出来的。”这大概就是对“我的摄影机不说谎”的最佳诠释,导演娄烨的工作,正如新浪潮中纪录片的影响,将信息汇总、反馈、呈现,反应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微观。
从这个微观里,我们看到了我们的现在,正如戴锦华老师一直在说的“迄今为止,这天是男权的天,这地是男权的地,这文化是男性的文化”,才造就了乔永照这样一位典型的“成功人士”以及他的正妻、侍妾与一夜情人,让她们在他的欲望与需求中辗转挫折没有归依;同时,我们也看到了我们女性自己的处境,在市场竞争、商品消费的文化里,逐渐演变为附属的、装饰的、消费的“第二性”。
出路在哪里呢?或许在桑琪咬牙切齿浑身发抖地骂“那他妈的都是你害的”,或许在陆洁无精打采地安排着“三天以后我的律师会发律师函到你们公司,安安也跟我一起走”,或许在那个不死的反身奔跑的蚊子的亡灵。
改变在于,她们不再围绕着他转了。
注:
[1]2012年5月21日,娄烨在接受凤凰娱乐专访时,曾表示“当时我们看到几个贴子,都非常有意思,都是关于今天人的状况的,所以这是其中之一,然后实际上我们已经改了三个,这只是一个第一次,就是先拍的是这个。”
[2]源自京华时报《浮城谜事:从刺青到黑斑》。
[3]根据2014年5月8日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研究参考第4号(总179号)登载的《麦肯锡:下一个十年中国中产阶级》的数据,2012年中产阶级占中国城市家庭的比例达到了68%。
[4]参见《戴锦华:当代中国仍存在着“多妻制”幽灵》,2015年12月16日澎湃新闻专访
[5]根据2012年第三期福建妇女社会地位调查,“嫁得好不如干得好”的认同率为44.3%,“丈夫的发展比妻子的发展更重要”的认同率为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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