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摩卡
姜喜喜直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深爱着陈炯,从高一开始一直到现在,整整十年。
她那么爱他,任什么都无法阻止,陈炯的相貌几乎影响了姜喜喜对所有男人的审美观念。有一点苍白、笔直挺拔的鼻子、细长的眼睛、零乱垂在耳际的头发和沉默寡言的表情。
姜喜喜只对这一类男人有兴趣,从陈炯开始。可是陈炯,他什么都不知道。
陈炯经常出现的地方,一个是教室门口的栏杆,一个是校园的图书馆。他有时候穿浅色的毛衣,深色的牛仔;有时候穿深色的上衣,满是口袋的军绿色裤子。
传闻他的家庭富足阔绰,所以在陈炯的脸上,永远都浮现着一种由良好的家庭熏陶出来的从容不迫和优雅的气质。
陈炯的教室在姜喜喜的楼上,每当课间的时候,总可以看见他一个人站在栏杆前面,什么话都不说,看着校园里面嘈杂的热闹。每次看他,她都是仰视着的。
从小形成的习惯,以后便再不能轻易更改,喜欢一个男人,总忍不住要去仰视他。有时候和他有目光对视的机会,匆忙把眼睛拿开的,永远是姜喜喜。
他总是嘴角紧闭、眉头紧锁的惯常表情,一下子把他和姜喜喜拉到天涯海角的距离。是的,隔着一层楼的距离,也可以感觉是天涯海角。他们经历过无数次的图书馆遇见,可是当时的情形,总是遇见后姜喜喜的仓惶失措,和他的漠然走过。
原来,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可以发生什么的机会,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后来他选择了对外贸易,而姜喜喜选择了中文。
姜喜喜不是缺乏自信和安全感的人,可是面对陈炯,姜喜喜感觉自己就像沙漠中灰灰的尘土。而他,永远是盘旋在姜喜喜头顶的一只羽翼丰满自由翱翔的大鸟。
姜喜喜找到了他的电话,辗转、波折、费尽心机。八个数字被姜喜喜碾在心底,不断地背诵、想起。周末的时光,躲在家里,蜷缩在电话机旁边,试探地去按这八个数字,可是,心跳若狂,不能自己。
徘徊了几个星期之后,还是拨了那个电话号码。没有关系的,隔着一条线,他不会看见姜喜喜紧张得快要崩溃的可笑样子。
喂,喂,喂!
你是谁?他的声音,如此近地贴在姜喜喜的耳边,那一刻,没有什么语言能形容姜喜喜的委屈和激动。
知道这个周末,张学友来开演唱会吗?
知道,你究竟是谁?
姜喜喜该如何告诉他,自己究竟是谁,不过是校园里众多姹紫嫣红里最不起眼的一支。
电话被姜喜喜放下,她痛心绝望到极点。
第二天看见他的时候,姜喜喜忍不住地做贼心虚,眼睛没等看见他,脸先灿灿地红,能够躲开的话,姜喜喜绝不刻意遇见他。他的神情没有什么不同,想必他不会在意。不过是一个普通得类似恶作剧的电话,他没有在意的理由。
于是会在一些普通的、偶然的时间,拨那个电话,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姜喜喜、校园、徐克的电影,张学友的歌。
他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交流,有时候他的话很多,有时候他的话很少,少到只有倾听。
在校园的点歌台点给他听《明明知道相思苦》,多么昭然若揭的歌,希望他可以听见。即使他听不见,也会有一些多事的同学,把关于点歌的消息告诉他。所以姜喜喜为他点的歌,从来都不会署名。
而当晚他会在电话里说,有女生点黄安的歌给我。姜喜喜便在电话里揶揄暧昧地笑。
如果我知道是谁点歌给我,我想我会很开心的。姜喜喜的心颤了一下,陈炯也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和完全的后知后觉。
后来风传陈炯的恋情。那个女生妖冶傲慢,不漂亮但是很引人注目,经常穿带帽的风衣和圆头的皮鞋。
姜喜喜的心如同被刀子切割成了一片一片又一片,风一吹过来就会龟裂、剥落。
姜喜喜坐在校园的操场里,眼睛里是运动着的人群,可从来没有过的绝望完全将她占领。她第一次尝试到心碎的滋味,那是一种隐隐的痛,说不出来却又排遣不掉。
那晚,打电话给他,话未开口眼泪就先流下来。
你怎么了?在哭吗?
是的,是的,是的。
在哭,从来没有过的无助。
那一晚的电话,持续了十分钟,除了陈炯最初问的那一句话,剩余的时间,一直是姜喜喜在电话这端无助地哭。
算起来,这些花样的年华,充斥的全部都是姜喜喜无助的哭泣。姜喜喜抓不到什么,也不能控制局面的发展,她除了哭泣别无选择。
陈炯沉默地听姜喜喜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她决绝的收线。姜喜喜想,她再也不会给他打这些痴傻的、莫名其妙的电话了。之后,姜喜喜选择了消失。
除了那通电话,陈炯没有姜喜喜的任何消息。尽管他们每天都会不定期地遇见,但是他不知道,擦肩而过的姜喜喜,就是总会出现在他耳边的那个熟悉的陌生人。他不会知道。
姜喜喜告诉自己,她必须要将这一切,全部都遗忘,全部!
终于毕业。流火七月,全力以赴,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人生最重要的转折上。结束的那天,姜喜喜几乎虚脱,似乎是经历了沧海横流的那种感觉。
探听到了陈炯的走向,一个有海的城市,对外贸易专业。而姜喜喜,在一个古旧的城,读枯燥乏味的汉语。
从地图上看见姜喜喜和他相隔的城市,千里遥远。隔着山,隔着海,隔着无数的城市与村庄。是刻意与他相隔得这么遥远的,不能爱他,那么就远离他吧。姜喜喜的年华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多。
开始有男人约会姜喜喜,追求姜喜喜,写诗、送花;开始约会,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越来越明白,原来男女之间,不过是特定时间特定的相互取暖。
不过两年时间,姜喜喜已经修炼成精,脱胎换骨,再也找不到当年看见陈炯就心跳若狂的感觉了。
但是陈炯,一直是姜喜喜惟一不能够忘记的时光、惟一不能够舍弃的迷恋、惟一不能够圆满的奢侈、惟一不愿意提起的遗憾。
过年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城市,有姜喜喜有陈炯的城市。见过好多的同学、小学的、中学的,似乎都因为大家的知交零落之后突然变得亲昵起来。
而姜喜喜惟一感兴趣的,只有陈炯的消息。每当见到一个高中的同学,都会竖起耳朵来,惟恐遗漏了关于陈炯的点滴。
可是关于他的消息少之又少,除了知道他学校的名字,还有他的电话,再无其他。可是,要给他打电话吗?要吗?要吗?要的。
陈炯。叫着这个名字,仿佛又回到了昨天,回到了那些无邪的时光,她眼角忍不住潮湿如初。
是你?陈炯的声音没有变,还是那样冷清清的遥远。
曾经以为你,永远不会再打电话来;没有理由地出现,没有理由地离开。
心被一下子击中。陈炯,姜喜喜深爱的男人,两年不见,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还有一样苍白的面容、一样凌乱的头发、一样孤独的表情。
陈炯说,我要见到你。
不,不,不。
尽管姜喜喜现在,拥有着不同凡响的张扬,脱胎换骨的夺目。可是一旦面对陈炯,姜喜喜就回到了那个已经逝去的年华,变成了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
面对他,她永远是沙漠里灰灰的尘土,而他永远是姜喜喜头顶上盘旋翱翔的大鸟。
要了他的地址,开始给他写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不过是城市四季的景色、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读村上春树的迷惘和校园里流传的笑话。
陈炯也回信,信的内容大致相同,不同的是,每次信的结尾他都会说,希望能够在下一次的信上,署上你真实的名字。
姜喜喜为了和陈炯通信,编造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陈炯在搜索遍了脑子里的信息之后,还是不能找到关于姜喜喜编造的这个名字的任何信息,所以他认定这个名字,是姜喜喜伪造的。
在电话里可以和他畅谈,是以为隔着悠长的电话线;在书信里可以和他畅谈,是因为隔着千里迢迢的路途。和陈炯的交往,只有在找到一个安全的屏障后,才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
陈炯的字不算漂亮,但是痕迹很深。书上说只有认真的人,才会在写字的时候,用那么大的力气,在纸上留那么深的痕迹。
毕业前夕,陈炯说,他交了一个女朋友,可是她一定不肯为他撇家舍业,似乎分手近在眼前。当然,姜喜喜不相信除了自己,还有谁可以为了陈炯,舍弃一切,海角天涯。
她平淡地安慰了他几句,并为他寄上约翰·列侬的怀旧CD。之后姜喜喜开始安排自己的工作,有好长时间都不曾与他联系。陈炯不会知道,姜喜喜已经回到了他们的城市。
再给他写信的时候,被告知地址不详,信被退了回来。姜喜喜忐忑不安,毕业前夕动荡不堪,谁都不知道谁最后的去向,姜喜喜担心她会在动荡中把陈炯弄丢了。可是,真的,姜喜喜把陈炯弄丢了。
几次三番的信,都被退了回来,谁都不知道陈炯去了哪里。姜喜喜几乎崩溃,打电话去他们的学校查询,校务处的人说不知道陈炯的去向,好像是回了家乡。又打电话到陈炯的家里,却被告知陈炯没有回来。
莫非他,追随了那个女孩子?她不肯为他放弃的,也许他可以?姜喜喜真的弄丢了陈炯。在开始的一些岁月里,姜喜喜马不停蹄地打探关于他的一切消息,但到了最后,姜喜喜失望了。真的,从此陈炯就从姜喜喜的世界里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姜喜喜跳槽到电台做了一位DJ。有了一个固定的男朋友,稳重、孤独,除了脸色不怎么白皙之外,几乎就是陈炯的翻版。有时候看着他,她神情就会恍惚起来,有一些记忆会偷偷地跑出来作祟。姜喜喜想起来的,永远只有陈炯一个人。
有一次,台里组织去青岛度假,大家集体住到了海边的酒店。晚上,吃完饭之后姜喜喜一个人去海边散步。踩着细细的沙滩,闻着海风的气息,惬意美丽。一对对的情侣,在大海的旁边,说着山盟海誓的傻话。
姜喜喜坐在沙滩上看着大海,心情变得很好。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地灌到了姜喜喜的耳朵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姜喜喜猛然地转过身去,看见了陈炯。那一刻,姜喜喜几乎是被击垮了。真的是他,穿着白色T恤、凌乱长发、细长眼睛的陈炯。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一如既往轻易地就能够把姜喜喜击垮。
惟有陈炯有这样的力量,从来都是。陈炯!姜喜喜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愕然地看着姜喜喜,然后再看了看四周,才确定姜喜喜是在叫他。
姜喜喜忍不住笑起来,人生何处不相逢?距离最后一次在校园里看见陈炯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年。漫长的七年中,其中有一年姜喜喜是在不停地找寻着陈炯的下落,谁知道姜喜喜会在如此不设防的情况下,就这么轻易地遇见了他?
看来他真的对姜喜喜一无所知,姜喜喜有一些悲伤,但是一无所知也好,姜喜喜可以轻松地面对他。不记得我了?我们曾经是同学,A市B中学。
陈炯恍然大悟地笑了,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巧合?姜喜喜不禁感慨,是的,怎么这么巧?陈炯说,我可以请你喝一杯酒吗?
和陈炯对面而坐,迎着海风喝青岛啤酒,吃美味烧烤。 姜喜喜一下子跌进回忆的大海,感慨不已。有那么一刻,姜喜喜凝视着对面的陈炯,几乎不能思想,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陈炯,陈炯。
陈炯一副沧桑的样子,似乎是过尽千帆,也从中听出来了一些转折。比如说毕业后飘到当年女朋友的城市,后来感情破裂分手,又到了上海;在一个合资企业做着他的部门经理,生活不好也不坏,有时候很孤独,有时候很幸福;有一个女朋友,也许会结婚。这次是到青岛出差的,晚上想看大海,想不到居然会遇见老同学。
姜喜喜看着缓缓叙述的陈炯,好像看着自己这些年缓缓流逝的时光。这个男人是姜喜喜命中注定的情劫,姜喜喜永远都不能靠近,却又一刻都不能忘记。她忽然悲伤起来,酒喝得很快很干脆。
然后陈炯说,你的声音,我非常熟悉。姜喜喜的心惊了一下,赶快恢复了平静,说,也许你听过我主持的节目吧?陈炯想了想,说,可能是。便不再追问。
后来他们开始胡侃神聊,她似乎有一辈子的话要说给陈炯听。多么想给他讲一讲那些为着他而蹉跎的时光;多么想给他讲一讲那些为他做过的傻事;多么想给他说一说他是多么的重要。可是到最后,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纠缠在那些琐碎的事情中,来来回回、颠颠倒倒,似乎忘记了时光流转。
第二天,陈炯就离开了青岛。
姜喜喜离开青岛的那天,飞机起飞之前要关手机,刚要关,突然来了一条短信,是陈炯的,那一行字就这样地飘进了姜喜喜的眼睛里。
陈炯说,我一直,都知道是你。
眼泪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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