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的无奈

蒋子龙

人不是神仙，在生活中总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即便是神仙，降落于滚滚红尘，被商品大潮挟来裹去，也难免会有诸多无奈。正所谓“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

有人挺着脖子爱说大话：“钱不是问题。”不错，问题是没钱。金钱最容易让人哭笑不得，大连最近出了一景，两个女人站在路边为一个男人冷静地讨价还价：情妇开价是二十万元，“你别哭别闹，与他和平离婚。”老婆嫌少：“你要想叫我不哭不闹，和平转让，少了五十万元不行！”再看看我们周围，有钱的老子和儿子多的是，可当你做儿子的时候，没有有钱的老子；当你成了老子，又没有有钱的儿子……你也只有无奈。以前集体拍照时大家一起喊“茄子”、“田七”，可让嘴唇微张，做微笑状。如今流行喊“我……有……钱”，仿佛这么可劲一喊，瞬间就能得到一种有钱的感觉。据说越是没钱的人喊的嗓门越大，你说若不是快穷疯了，怎么会想得出这么绝的主意？

那么，有钱的老板是不是就没有无奈呢？钟南山院士为他们画像：“吃得好，营养少；喝酒多，吃饭少；赔笑多，欢乐少；住房多，回家少；早饭不吃，中午凑合，晚上撑个饱。”这里边恐怕也有为外人所不知的无奈。

大家知道，贫困地区生活艰难，缺医少药，无可奈何的事不少。生活在城市中就会好一些，在城市中深圳更是好地方，可在深圳“不丢六七部单车会被人笑话”。按理说年轻人是国家的希望，学校请来老红军正要跟他们谈谈理想，有些年轻人却忙不迭地摆手：“别和我谈理想，戒了！”时下权力最好使，当权者的无奈应该比普通百姓要少得多，却有媒体披露，贵州锦屏县圭叶村的大印一分五瓣儿，五个村干部一人一瓣儿，要想行使村权力，必须五个人凑齐，而且心气还得一致。此举被媒体赞为是“创造了历史上最牛的公章”。河南一公安局长，在出庭作证时当庭为一贪官鼓掌，举座大哗。被拘留审查时道出缘由：“经常听领导讲话鼓掌鼓惯了！”

每到农历大年初五，鞭炮声都格外猛烈，按风俗这一天是包饺子捏小人的日子。足见现代社会对小人的无奈。大家都对小人深恶痛绝，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发泄在“狠捏”和“猛放”上。有人出主意：“对付小人，就像对付没有烧透的炭，你碰它才会燃烧，晾着它自然就熄了。”这是一厢情愿，还是不了解小人，小人不是炭，是鬼火，你不碰它照样起火星子，最擅自燃，无火也冒烟，有点气就能吹风撒土。

除去小人，当代社会上还有一些惹不起的，网民们总结为“四大酷”：“喝酒不吃菜的，光膀子扎领带的，乳房露在外的，骑车八十迈的。”老百姓一般都怕流氓，现在更怕“流氓有文化”……你想吧，怕的东西多了，无奈自然就多了。

但公平地说，现代人的有些无奈是自找的，比如一方面制造污染，一方面又怕死。健康成了每個人天大的事，连老带少全讲养生，似乎所有的人都退化成两岁孩子，需要按着别人的教导该怎么吃，怎么喝，怎么拉，怎么睡。女的恨不得全变成“植物人”：脸是瓜子，腰是杨柳，眉是柳叶，眼是桂圆，嘴是樱桃，手是莲藕。男的恨不得变成“机器人”：六分饱，四分饿；六分粗，四分精；六分熟，四分生；六分素，四分荤；六分忍，四分泄……有位医学专家实在忍无可忍，便站出来说了句大实话，立刻让养生一族全泄了气：“所谓健康，只不过是死得最慢的一种状态。”哈，不管健身不健身，都是一种无奈。

“男人离开女人没法生活，女人离开男人没法生气。”在婚姻里，现代人同样也有不少无奈。这是因为婚姻跟用餐正好相反，用餐是先上凉菜后上热菜，而婚姻是先上热菜后上凉菜。许多人都梦想能跟名人结婚，而著名的《夫妻剧场》主持人英达却说：“羡慕名人的幸福家庭生活？我觉得绝对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没有见过几个真正幸福的名人。”惨啦，原来风光背后竟也有这许多不被人知的无奈。

那么怎样才可以让现代夫妻白头偕老呢？当今世界上经济和文化最发达的两个国家，分别给出了两个药方。一个是美国爱荷华大学经多年研究得出结论：“妻子的权威是家庭和谐的保证，健康婚姻的一个标志就是丈夫接受来自妻子的影响。”说白了就是部分地恢复古老母系社会的传统。用现在的话说，让“妻管严”变成一条法律。德国一位女议员提出了另一种议案：鉴于现代婚姻有个过不去的“七年之痒”，结婚证书的有效期应改为七年，每一个七年结束之后，每对夫妻都必须再说一遍“我愿意”，婚姻才继续有效。

这也无奈，那也无奈，看来活着就是一件很无奈的事。但无奈也得活着。所以现代人想出许多办法排除心中的无奈。对生活有信心，寄希望于未来，就是个不错的办法。比如眼下看病难，医药费贵得邪乎，劳动保障部养老保险司有关负责人就说：“到2020年，所有老年居民均能享受基本的生活保障。”这就有盼了，老同志们要好好地活，千万可不能在2020年前走。再比如，有人对当下的社会风气看不惯，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就大胆地发布预言：十年后，社会上将重视五种人，有道德的人、尊重别人的人、有创造性的人、善于整合的人、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现在是大话时代，话无论说多大都不上税，谁都可以提建议、发预言，绝不会受干涉。别人敢说，你干吗不说呀？于是有人觉得看春节晚会不过瘾，就大胆推举由张艺谋执导，并保证全是“大场面、大手笔、大白腿”。

还有一个对付无奈的办法，就是将无奈进行到底。就像流行歌曲唱的：“您说我颓废？那是您抬举我，我早就报废了！”“喝醉了我谁也不服，我就扶墙。”对付家庭中的无奈就更好办了，一到紧要关头就高唱：“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一旦将无奈变为无聊，也就不会再感到无奈了。

【原载2008年2月24日《天津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