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肖承荣
那年秋天,在发现两只鞋底磨破了洞之前,我照旧去上星期天学校。一天,学校督办对各班讲话,说现在是大萧条时期,很多穷孩子在挨饿。这事我第一次听说,听后我深深地同情他们。督办叫每个学生下星期天给穷孩子们带点吃的来,还发了一种小信封,要求每个学生同时带点钱一起给穷孩子们。漂亮的女教师让我们自己把名字写在信封的左上角,也可以叫父母代写。我回家告诉了妈妈。星期天,妈妈给了我一小袋土豆。我想,穷孩子的妈妈可以用来做土豆汤,土豆汤很好,我们家每天都吃。
我在故事里曾听说过穷孩子生活的样子,他们可怜极了。带着那一小袋土豆到了学校后,我四处寻找穷孩子,但可惜没找着。教师们让我把土豆和别人的捐赠物一起放在旁边的一张大桌子上。
我也带了那只黄色的小信封,里边放了些给穷孩子的钱。钱是妈妈放进去的,她放完后就封了口,不愿告诉我放了多少。但我摸起来像几个角子。妈妈更不愿让我在信封上写名字,虽然我已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并以此为自豪。我执意要署名,妈妈却严厉地说:“不行,你绝对不要写上名字。”她不肯说出原因。在去学校的路上,我隔着信封按捏着那些硬币,直到我能清楚地说出它们是什么——它们是分币而不是角子。
交信封时,我的教师注意到我没写名字,就给了我一支铅笔:“你可以写上自己的名字。”于是我就写了。但我很迷惑,因为妈妈叫我别写的呀。回到家,我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事。妈妈看来很恼怒,对我大声说:“我告诉你别写名字的!”但她仍然没有说明原因……
那年秋后,我没有再去上学了。因为鞋底穿洞,我在排水沟玩耍时弄湿了脚。爸爸从硬纸板上裁下两个鞋垫,垫在我鞋里。只要我呆在家里,就还能凑合。
我被关在家里,没有一个玩伴。家里也不订星期天报了,虽然我没能读懂它,但我明白广告启示栏中圣诞老人与冬青花环的意思。
厨房里有个日历,星期天和节假日是红的,25号是圣诞节。我知道圣诞节就要到了。
但事情相当奇怪!爸爸妈妈只字不提圣诞节。一次我提起圣诞节的事,只带来奇怪而让人费解的沉默。因此我没敢再说。但我想知道爸妈为什么不提圣诞节,难道我提起它的意思就是我想要他们花很多钱吗?这事着实让我感到困惑和苦恼。
现在我不自信也不健谈了,我变得沉默而恐惧。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爸妈不提圣诞节?随着圣诞节的临近,我的心收紧了。
今天是圣诞前夕,我不可能算错。但从爸妈那里没有听到一个关于它的字。我在痛苦迷茫中等了一整天。我和他们吃了晚饭,被允许1小时后再睡觉。我一直期望他们说点什么。“该上床睡了。”妈妈温和地说。我不得不说点什么了。“这是圣诞前夜,对吗?”我佯装不知地问。爸妈对视了一下,然后妈妈扭过头去了,她脸色苍白,神色凝重。爸爸清清嗓子,换了副玩笑的神态。他装作不知今天是圣诞前夕,说他因为没看报纸,要到镇上去确定一下。
妈妈起身出去了。我不想让爸爸再装下去,就上床去了。我没开灯,脱了衣服,静静地钻进被窝。
蓦地,我浑身麻木如遭重击,连呼吸也感到困难,遍身疼痛。真相的发现使我陷入了绝望。我懂了,然而还无法用语盲表达。我懂了为什么我只带一小袋土豆去学校,我懂了为什么信封里只有分币,我懂了为什么那年秋后我没再上学以及为什么没新鞋穿,更懂得了为什么整个冬天我家只喝土豆汤……
随之,几个字跳入了我的脑海:“我家很穷!”
没错,我就是那个我曾深表同情的穷孩子。妈妈没告诉我,爸爸失业了,家里实在没钱。那就是为什么在我家没有圣诞节的原因。
“我家很穷。”在黑暗中的床上,我一遍遍对自己低语。我在努力使自己习惯它。
既然懂了,事情就显得不那么糟了,我以前只是不知道!我想过各种蠢事:我要上安·阿尔伯大学,要当律师,要在广场演说竞选总统。现在我终于明白那些事离我有多远了。
我曾是那样地渴望圣诞礼物,现在我却不想要了。我不想要任何东西。
我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被迫放弃那些梦想的滋味。
我直愣愣地躺在黑暗中,双拳紧握,但里边什么也没有……
早上起来就像做了一个没记清的恶梦——谁都想忘却的恶梦。
虽然睡前我未在床头挂任何袜子,但起来后却发现有一双袜子挂在我的床头,里面还有一小袋爆米花和一支铅笔。我知道,这是爸妈给我的,他们已经尽力而为了。他们现在意识到我已懂得要过圣诞节,但他们不必非得要这样做,因为我不会要任何东西,真的。
(张宁摘自《环球》1994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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