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欢乐照亮家庭

陈永萍

我是在一个热闹和睦的大家庭里长大的。爸爸妈妈工资不高，却拥有5个快乐活泼的孩子。爸爸宽厚慈爱，妈妈善良乐观，我们兄弟沐浴在温馨友爱的阳光之中。

由于家中人多，生活常常捉襟见肘，欢乐的笑声是我们家取之不尽的唯一财富。我们吃着粗糙的食物，却你谦我让，创造出一串串欢乐的浪花。特别是我们3个女孩，当临街饭馆飘来令人垂涎的香味时，我们追着香气边吸鼻子边咯咯地笑个不停，似乎闻是比吃更高级的享受；我们穿着由大改小的旧衣服，却瞅着那穿得很乖的孩子乐不可支，同情人家被衣服包裹的僵硬别扭，而没有我们“大方洋气”。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我们用快乐的心情去体味，就能使我们笑个不停。我们不知忧愁，只要爸爸妈妈和我们兄妹在一起，就感到其乐无穷!

我们生活在豫南的一个小县城里，那是一个一小块云彩也能下遍满城雨的弹丸之地。我们就在这里一天天长大。那时，我哥哥已到外地上学，我从知青到工厂工人，不知不觉我们陷入俗气的泥沼，虚荣攀比的情绪糟踏了我晴朗的心境。我为自己调不到局委工作伤心，更为推荐上大学又被一局长女儿顶掉而痛不欲生。我悲伤失意，明知爸爸对我爱莫能助，但我仍然迁怒于他。我抱怨他不能在关键时刻帮助我，没有尽力尽责。“人家的父亲”如何如何，我话中带刺，扎着父母，我知道爸爸可以漠视我的情绪，但他绝不会漠视妈妈的情绪，而妈妈又是无私地没什么原则地爱着我，我像个心怀叵测的阴谋家一样利用着母爱，频频向爸爸发难。我心情恶劣地出入家中，吃饭时表现出吞咽不下的样子。每当我从工厂下班回来，总是夸张地展现我的劳累“天晚人乱，某女工出了事，……”我当时18岁，可以想象我的话在母亲心中的作用。我能清楚地看出妈妈的黑眼睛浮出一朵又一朵愁云，她的焦灼和心疼的神情使我暗暗得意。我知道妈妈从来不会当着我的面埋怨父亲，但从他们卧室里久久不熄的灯光中，从次日妈妈红肿的眼睛里，我知道，这个难眠之夜必是由我引起。

欢乐的笑声悄悄地从我们家消失，沉重压抑的气氛弥漫家中。这是一种我们难以习惯的情景，但我们都无力打破这种僵局，没有我们女孩的欢声笑语，家庭就浸在灰蒙蒙的暗夜。爸爸妈妈多次试图唤回我们的欢乐，但我们的沉默使他们束手无策。有时小妹妹大大咧咧地想附和两句，我便和大妹妹一起瞪她。大妹妹17岁时还在农村插队，我们彼此理解，十分默契。

一天上午，我们正准备吃午饭，忽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爸爸在开会时晕倒在会场，正在医院抢救。“抢救”这个词使我们感到灭顶之灾的恐惧，我们呼吸急促，面色苍白，麻木地对望着，突然而至的打击使我们手足无措。看到哥哥骑上自行车飞驰而去，我们才像受伤的小狼一样向医院狂奔。

我一边跑一边哭，懊恨和自责咬着我的心，我认定爸爸的病与我的逗气无法分开，我担心生活将从此改变模样。我们拥挤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向里张望，真难相信我们那笑声朗朗、健康神气的父亲竟会这样无力无助地躺在床上，输液管盘旋而下，针头钉在他赤露的胳膊上，医生正在用什么仪器检查他的眼底。我们不敢作声，眼巴巴地盯着医生护士走来走去的身影。

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忘了一切，头脑里一片空白，直到妈妈浅浅笑着送医生们出来，我们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急不可待地扑向爸爸周围。爸爸吃力地睁一下眼，扫了我们几眼，又闭上眼睛说；“没事，血压引起的，很快就会好……!”我搂住爸爸的头，把脸贴在那宽大的额头上，顿时泪如雨下，后悔和歉疚一齐拷打着我。这一刻我才明白，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工作好坏，上不上学，和爸爸的健康相比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挽着妈妈，争先恐后地诉说自己的感受。那个冬日教我懂得什么叫浮名浮利，什么叫身外之物。我觉得自己变得通情达理和深刻了。尽管爸爸还需在医院接受治疗，我们已经感到恐惧消失了，同时也带走了心中原有的冰块。我们有着冰消雪融的轻松之感。冬日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使我们的心中充满明亮和温暖，那些如水草一样缠绕着我们的乱七八糟的情绪，被我们摒弃，惊吓使我们迷途知返，豁然开朗。

除夕，爸爸出院归来，我们在他房间插了一大束鲜花。我们全家欢天喜地地围坐在一起，爸爸温和宽厚的目光满含慈爱；妈妈的脸上如阳光一样神采飞扬，大哥戴着黑边眼镜沉稳亲切，两个妹妹如喜鹊一样在屋里飞来飞去，小弟弟红着脸蛋背唐诗，我心里涌动着感激之情，感激生活对我们这普通人家的馈赠与厚爱。我开始为大家朗诵一篇翻译的儿童文学，大意是，一个穷人带着一群孩子和一对富翁住在一条街上，穷人家里充满欢笑，富翁百思不解，为什么他们一无所有却如此快乐，而我们样样不缺为何就没有欢乐呢?我一边读，一边和妹妹传递着会意的眼神。欢乐是上苍赐于人类的财富，就看你有没有拥有它养育它收藏它的胸怀。

从此，欢乐永驻我们家中，我们用爱心呵护它，不让琐碎的尘埃玷污它。我们学会了自尊自强，不再怨天尤人，而是笑对人生。恢复高考不久，我们接连考入大学，并都有了自己喜爱的职业。遇到困难，我们互相鼓励，咬紧牙关。我们从不把伤口暴露给父母，而是把黄金一般详和安宁的快乐奉献给双亲。

如今，我们一个一个长大飞出家门。欢聚之日，欢笑溢满房间。我们付出爱心创造的欢乐之情照亮了我们的人生，也为我们洗去疲劳，让我沉浸在温暖的港湾之中。

(陈学民摘自《人生与伴侣》199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