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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天涯路

时间:2024-05-21

邵彧双

瘦瘦的枣树。

瘦瘦的人儿。

相倚着立在辽西丘陵上的一个村落的边上,望着一条漫漫的山路。

夜里,母亲说:蹚地的时候你爹就回来了。

白天,便注视山野上黄黄的高粱苗儿,注视院子里静静卧着的木犁,望天上火火的太阳,望西南方柔柔的风。

终于,沙河对岸有人扛着木犁,牵着黄牛上山了,辽西丘陵上响起一片赶牛的吆喝声。

黄昏,悄悄地站在枣树下,把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动不动地望那山路。

一天,两天……山梁上出现一个人影便激动得心跳。无数次的希望,失望,只觉得好累好苦。

日头落山了,山路渐渐黯淡,枣树和人儿也渐渐黯淡。心里一片空茫。

有时,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正站在我和枣树的身后,那样子凄苦而无奈。

望呵,望啊,盼望着日子好起来,盼望着父亲不再去漂泊。

望到14岁,爸爸又带走了刚刚16岁的哥哥。

第一天晚上,面对着身边突然空落的土炕,我暗暗地哭了。哥哥是我少年时期可以依靠的山,可以攀援的树啊。

从此,没人再带我到夏天的河上去放一排排用秫秸扎成的帆船,没人再带我满山遍野地去追逐“窝兰鸟”优美的叫声,没人再带我踏着神秘的夜色到山里埋下打野兔的夹子,没人在上学的路上再背我涉过那条没脚脖子的河。

那时,盼哥哥的心情更切。

每次离家,父亲都要说出大约的归期,他以季节的特征为期。有时说布谷鸟叫的时候,有时说谷子抽穗的时候,有时说秋风凉的时候,……。

父亲特殊的许诺,使我习惯了注意季节每一点细微的变化。

只觉得,山坳里的布谷鸟,沟崖里的槐树花,坡地上的谷子,梁上的秋风都曾和枣树和我一起站在丘陵上望那条漫漫的山路,望父亲和哥哥……

困惑的丘陵,困惑的人。

一年之后,父亲一病不起,哥哥从此承继了这份无奈的漂泊。

哥哥走得更远更苦。

丘陵上的枣树和我便望得更深更切。

几年之中,哥哥的足迹几乎遍及半个辽西,山南的村村落落都曾留下他的身影。

他每次从外地回来,带给我的礼物是10块滚圆的糖球。

每次从哥哥手里接过糖球,都想起更小的时候的一件事。那年冬天,父亲有病,妈妈托人买了一斤红糖作偏方,剩下一部分便一直留着。有一次妈妈不在家,我央求哥哥要吃那点糖。哥哥拗不过我的纠缠,便拿出来一点给我。我吃,他看着。吃完了,他把我掉在炕沿上的一点儿渣渣用指头沾起来放在嘴里。记得他当时掉了两颗门牙,叭哒叭哒嘴说:真甜。

10块糖,我数着日子吃,每块糖都要分好几次吃。剩下最后一块时便藏到小木箱的底上一定要等哥哥回来。

很久哥哥也不回来,有时想起那最后的一块糖便拿出来看看,看着看着便流出口水。一块糖最后含成黄豆粒般大小。

那时并没有含出这10块糖中的辛酸。现在想起来,10块糖包含了多少岁月和人生的苦涩啊。

那年八月十五,哥哥让人捎回口信说,回家过中秋节。太阳还有竿子高时妈妈便做好了比较丰盛的晚饭。先是我一个人站在枣树下望,后来妈妈和姐姐也站在枣树下望。望到日头缓缓落山,望到月亮高高升起,望得村落和山野一片死寂。

皎洁的中秋月朗朗地照着丘陵,照着村落,照着瘦瘦的枣树,照着瘦瘦的我和凄苦的妈妈,照着那条伸向天涯的苍茫山路。

哥哥再也没有回来,他魂落天涯了。

近20年过去了,每每想到那年月,那日子,我仿佛仍然和那瘦瘦的枣树站在丘陵上,望着那条漫漫山路。愿天下所有的哥哥和父亲不再为生计而背井离乡,不再为温饱而去天涯漂泊。

(赵端毅摘自《散文》199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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