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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灰狼拉夫

时间:2024-05-21

范咏涛

我刚拾掇完午餐用具,就听见门呯的一下打开了:三岁的女儿贝基冲了进来。“妈妈!”她高声喊着,“来瞧瞧我的狗!我给它喂了两次水,它渴极啦!”

我长叹一声,这又是一只贝基臆造出来的狗。自从家里原来那只狗死后,我们远离城镇的家——亚利桑那州萨那伊塔的辛辛谷牧场——对贝基来说真是太孤寂、太冷清了。我们打算再买只小狗,可眼下贝基假想的狗真是无处不在。

“快去呀,妈妈,”贝基说。棕色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它在哭,它不能走路啦!”

这就怪了!以前她虚构的都是一些精于各种把戏的狗,怎么突然会有一只连路也不能走的狗呢?

“来了,宝贝,”我说。当我跟着她迈出门时,她一头扎进草丛中不见踪影。

“到橡树桩这儿来。妈妈,快!”她呼叫着。我撩开带刺的树枝,举手遮住炫目的沙漠烈日朝前一望,顿时感到浑身麻木冰凉。

它就在前边,坐在自己脚后跟上的一只狼——无可置疑,那是一只狼!——把头耷拉在她的两腿中间。狼那黑黝黝的宽大肩部在脑袋一旁高高隆起,身体的其余部分则掩蔽在空心的橡树桩里。

“贝基,”我唇干舌燥。“不要动。”我向前挪移两步。狼黄白色的眼睛微闭着,紧绷绷的黑色嘴旁露出两英寸长的獠牙。它突然颤抖不止,喉咙里发出一阵乞怜的呜咽。

“没事儿,小乖乖,”贝基轻声安慰着它。“不用怕,那是我妈妈,她也爱你。”

真令人难以置信!当她的小手捋过那粗毛耸立的巨大狼头时,我听见一串轻柔的“扑、扑”声,这是狼的尾巴从树桩深处发出的拍打声。

它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站不起来?是害了狂犬病吗?贝基不是说它“渴极了”吗?我的脑海中闪电般回忆起上星期发生的一桩事:五只染上狂犬病而濒于死亡的臭鼬为了找水喝,拼命撕破了绑在漏水管道上的麻布。

我得让贝基走开。“宝贝,”我的喉咙直发紧。“把—它—的—头—放—下,到—妈—这—里—来。我们去找人来帮忙。”

贝基在狼鼻上吻了一下后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走进我展开的双臂中。狼那黯淡凄怆的目光尾随着她。尔后,狼头又垂落到地上。

贝基安然回到我的怀抱。我连忙向停放在屋旁的汽车跑去,开车去马厩找到正给马上鞍子的养马人杰克。“杰克,快来,贝基在河边的橡树桩里发现一只狼,我猜它是得了狂犬病。”

回到房间里,我把泪流满面的贝基放在床上睡午觉,“可是,我想让我的狗喝点水,”她哭着说。我吻吻她,递给她几件动物玩具。“现在让妈妈和杰克去照顾它,”我说。

我又来到橡树桩,杰克站在那里打量着地上的野兽。“这是一只墨西哥灰狼,”他说。“个头还挺大呢!”狼低声哀鸣,一股坏疽病的气味扑鼻而来。

“吁!不是狂犬病,”杰克说。“不过它的伤一定很重。要我来结束它的痛苦吗?”

“行”字已经跳到了我的嘴唇上,却始终没有蹦出口。贝基出其不意地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杰克要把它的伤治好吗,妈妈?”她再次把狼头抬起来放到腿上,把脸埋进那粗糙的黑色皮毛中。这次不止我一人亲耳聆听到大灰狼尾巴发出的“扑、扑”声。

当日下午,我丈夫比尔和兽医都赶来看这只狼。兽医观察到动物对孩子的信任感后对我说,“我想让贝基同我一起护理这家伙。”几分钟以后,孩子和兽医就使受伤的狼安定下来。兽医在狼的皮下注射了一针,黄色的眼睛合上了。

“它入睡了,”兽医说。“比尔,来帮一帮。”他俩从树洞里拖出了那庞大的身躯。它身长五英尺半以上,体重超过一百磅,髋部和腿都被子弹打断。医生除去腐肉,取出碎骨,洗净伤口,然后又用了一剂青霉素。第二天,他又来嵌入一节金属棒取代已不复存在的骨头。

“行了,看来你家有了一只墨西哥大灰狼,”医生说。“它可不容易驯养。这家伙对你家小姑娘的态度真使我惊讶不已。”

贝基给狼取名为“拉夫”,她每天都带着食物和水去树桩。拉夫复原得很慢,三个多月来一直靠前爪抠地拖着受伤的后腿匍匐爬行。每当我们为它按摩萎缩的四肢时,从它下垂的眼帘上我们就知道它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它从不咬抚摩它的手。

整整四个月,拉夫终于不靠扶助站立起来。它那久未派上用场的肌肉开始活动时,高大的身架竟摇晃不已。我和比尔轻轻地拍拍它,说了几句鼓励之词。然而,它却转身朝向贝基,渴慕从她那里得到一个亲吻、一个微笑、或是一句温柔的话语。对于贝基表示友爱的一举一动,它总是把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得像钟摆一样来予以回答。

随着体力的逐步恢复,拉夫伴随贝基走遍了牧场。一个金发幼童和一只跛腿巨狼一道在沙漠牧场上漫游,小孩不时俯身与狼窃窃私语,共同领略大自然蕴藏着的无数奥秘。每当夜幕降临,拉夫犹如一个无声的影子溜回它的空心树桩。

拉夫在牧场上散步时从不追逐牛羊,但它有时过度的兴奋却惊扰了我们敞放喂养的鸡群。我丈夫只得建造一个有围栏的鸡场。

它是一只多么克尽厥职的看家“狗”啊!凶悍的野狗和草原狼在辛辛谷牧场销声匿迹,因为这里是拉夫的“王国”。

贝基进校读书的第一天给拉夫带来怅然若失的伤感。当接学生的汽车离去后,它躺在路边等候,死也不肯回到院子里。当贝基放学归来时,它欣喜若狂,一瘸一拐地围着她又蹦又跳。在贝基读书的岁月里,这种欢迎仪式一直保持不变。

尽管拉夫在牧场上生活愉快,在春天的求偶季节里它仍然有好几个星期消逝在圣卡塔利那山中。这是产牛犊的季节,牧民们对草原狼、美洲豹以及独自出没的狼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我们都为它捏一把汗。但是拉夫十分幸运。

年复一年,我们只能猜想它的配偶和它喂养的狼仔。我们知道,狼有回到配偶身边抚养小狼的习性,我们很想了解拉夫究竟拖走多少自己的食物去供养它隐匿的家庭。每年六月,贝基总要多给它些食物,因为这时它老是瘦骨嶙峋。

拉夫在我们的牧场度过了十二个春秋,它的生活方式已固定成习,它对我们孩子的爱始终不渝。

在一个春天的时节,拉夫又带着枪伤回到家里。翌日,紧邻牧场的人说他们打死一只大母狼,一只公狼也受了伤,但是跑掉了。

十五岁的贝基坐在那里,拉夫的头就搭在她的腿上,它肯定也有十五岁了。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它的皮毛已褪变为灰白色。当比尔从它身上取子弹时,我的记忆里又显现出昔日的景象,我又一次看见一个胖乎乎的三岁幼童用手捋过一只墨色巨狼的头。

伤势虽不严重,但拉夫却难以康复。它的体重锐减,去院子里寻找贝基嬉戏逗乐的活动也戛然而止。它整天都在静静地休息。

可是,在夜色苍茫之际,进入暮年而又不灵便的它总要隐没在群山之中。每天清晨,它的食物也无踪无影。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我们发现它死在橡树桩前,黄色的眼睛已紧紧闭上,当瞥见贝基手摸毛茸茸的狼脖、泪水如小溪般从脸上滚落时,我喉咙哽噎,欲言无语。

“我想念它,”贝基哭泣着说。

我拿来一床毯子盖住拉夫。这时贝基和我都吃惊地听见树洞深处发出一种奇怪的沙沙声。贝基朝里面望去:两只小小的黄眼睛时隐时现,白色的乳牙在夕晕中闪着亮光……拉夫的幼崽!这就是那失去母亲、一直由拉夫独自抚养的小狼。

难道是弥留之际的直觉告诉拉夫,它的后代与钟爱过它的人在一起将会平安无恙吗?贝基用双手把浑身战栗的幼狼抱在怀中,点点热泪溅落在它的皮毛上。

“没事儿,小……拉夫,”她喃喃念道。“不用怕,那是我妈妈,我也爱你。”

我仿佛又听见那来自远方的回声,我仿佛又听见大灰狼的尾巴发出的一串轻柔的“扑、扑、扑”的拍打声……

(招远摘自《自然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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