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张 容
在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中,他一支利笔,两排灵牙,口诛笔伐,唇枪舌剑,嬉笑怒骂,在中国共产党宣传事业和新中国外交事业中,立下汗马功劳。处在人生事业颠峰之时,正是“文化大革命”之际,他在国际外交舞台上叱咤风云,而在国内政治漩涡中,却卷进波底……他的老友说他:“当初不求闻达,而闻达自至;不期蹭蹬,而蹭蹬及身。”
这真是:
苏北神童·文坛狂人·年轻的政治评论家
1913年,乔冠华出生于江苏盐城东乔庄的一个地主兼工商业者家庭。他在少年时代就有远大的抱负和人生志向。据说乔冠华少时曾口出惊人之语:“天下文章李、杜、乔”!这句话虽然言过其辞,但乔冠华自诩文章敢与李白、杜甫相比,足见他少年时代的豪气!
1937年,日本帝国主义大举侵华,国土沦丧,乔冠华胸中燃烧着正义的烈火,他放弃了国外优裕的生活学习环境,打消了在哲学“纯学术”领域深造的念头,毅然回到祖国,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写出了一系列脍炙人口并有重要影响的国际述评文章。
乔冠华的国际政论文章尖锐泼辣,在恢宏的气势中又常夹杂着诙谐幽默,明快而活泼,读后往往使人拍手称快,过目难忘。据说,毛泽东在抗战期间曾评价乔冠华的某篇国际述评文章可顶战场上的几个坦克师,可见乔的文章在当时受到的普遍赞誉。
乔冠华聪明过人,才华非凡,同时他也有某些文人不拘小节、狂放不羁的特点,他谈笑风生,性格外露,好吸烟,喜喝酒,确切地说是嗜酒。他写作的习惯,常常是深夜伏首案前,边写边吸边喝,午夜时分,文稿完毕,第二天见诸于报刊。他的工作、生活无规律可循。那时,他衣着随便,头发长约二寸,朋友们戏称他是“怒发冲
▲乔冠华在联大会议上发言冠”。
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的当天,同时进攻香港九龙,太平洋战争爆发。不久,香港沦陷。这时周恩来发来急电,要求廖承志,刘少文等组织力量,想尽一切办法,不惜牺牲,把日军计划搜捕的香港地区的重要民主人士和文化名人营救出来,转移到内地。在营救文化人的系列工作中,“老乔”似乎已没有往日的书生气和“酒仙”风韵,他机智,冷静、沉着,学会并经历了“偷渡”,“掩护”、“化装”,“放哨”等等,完全是一个合格的“地下工作者”的形象。
初任外交官·板门店谈判一展雄才
新中国外交部一成立,周恩来就把国际形势和外交政策的调查研究工作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他在内部组建了外交政策委员会,亲自兼任主任委员,并把年轻的乔冠华调来任副主任。在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外交部的政策调研工作蓬勃开展起来。
周恩来器重乔冠华,委派他的职务及担当的责任,似乎常常与他的年龄不相符。1951年乔冠华以38岁青春年华出任举世瞩目的朝鲜板门店谈判中方代表团高级顾问。
乔冠华集笔才、口才、人才于一身,他虽有浪漫气质,不拘小节的特点或缺点,但他分析深刻、预见准确的国际述评闻名于世。
谈判初期,美李一方缺乏诚意,时谈时打,他们找借口故意制造事端,而且变本加厉,竟然发展到蓄意破坏停战谈判的地步。
谈判实在进行不下去了!因为美李军在谈判中又发起了夏季攻势和秋季攻势。不过,玩火者必自焚,其结果是以15万余美李军被歼灭的下场而收兵。迫使美李军不得不回到谈判桌上。
这是个有利时机,谈判有可能达成协议了,但乔冠华却又有其独到的看法:
“中央估计战俘问题不难达成协议,我多少有些担心……”
乔冠华的预感,显示着一位外交家的素质和才能,以后事态的发展,果然证实了“战俘问题”是达成停战协议的一个重大障碍。
1953年2月,毛泽东、周恩来根据时局发展的变化,分析美国有可能再次回到板门店的谈判桌上来,是否可以再给他一个台阶下,是否由我方主动提出复会,对此,毛、周特意要乔冠华等研究筹划并提出建议、设想。乔于2月19日提出一动不如一静,让现状拖下去,拖到美国愿意妥协并由它来采取行动为止的方案。
毛泽东、周恩来同意“老乔”的这个分析和结论。
果然,1953年2月22日,仅仅在乔提出分析报告的第三天,美国再也不愿把“现状拖下去”了,联合国军新任总司令克拉克致函朝中方面,建议在战争期间先行交换战俘。
乔冠华似乎料事如神。
“一动不如一静,让现状拖下去”这种纵观全局,老谋深算的策略,出自一个39岁的青年顾问之口,犹如稳操胜券的高明棋手,他对世界形势与眼前战局的方方面面及其内在联系了如指掌;他对我方的外交姿态把握得恰到好处;事实证明,这位青年外交家是出类拔萃的。
1953年7月27日,停战谈判经过两年零两个多星期的艰难岁月,终于取得了和平协商的胜利。这个普通的日子,因其停战协议在这天签字而成为永久的纪念日。
乔冠华街上卖报·爱妻去世,悲痛欲绝
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进入高潮以后,乔冠华被造反派批斗多次。有一个时期,他还被迫在北京饭店一侧的王府井街头叫卖小报。为此,“老乔”对造反派说:“让我在背街小巷里卖吧,在大街上可能碰到外国人,他们都认识我。”
乔冠华被揪走以后,有一天,他偷偷打电话问他的妻子龚澎:“造反派逼我写东西怎么办?”龚澎坚定地说:“不要写任何东西,你要是写了,就不要进家门。”
乔冠华恢复工作不久,一个致命的打击向他袭来。1970年春天,平时身体就不大好的龚澎由于动乱的影响和强烈的心理刺激,疲劳过渡,患了严重的脑溢血。住院治疗的两个月内,乔冠华日夜陪伴着龚澎,凄凄惨惨。
周恩来到医院探视,并亲自为龚澎号脉,详细询问了她的病情,参加会诊,还指示成立抢救小组。医生尽了最大努力,终因抢救无效,1970年9月20日,56岁的龚澎去世了。
在龚澎去世后一年多时间里,乔冠华哀痛欲绝,他是个感情外露,起伏很大的人。他与数十年的结发妻子感情很深,许多年来,不论是外交大政方面的评估,还是生活中的和风细语,乔冠华对妻子大都言听计从。如今这位志同道和、息息相通的伴侣永远地逝去了,乔冠华怎能不怀念呢?在繁忙的一天工作结束后,晚上,他就拿着放大镜仔细地一张一张地观看龚澎的相片,他的感情不能自禁,边看边哭,甚至嚎啕大哭,就是邻居听见了,他也不加掩饰……
一连串的打击,使乔冠华的身体垮了下来,1971年夏天,他患肺结核住进了医院。
“乔老爷”率团出席联大会议,语惊四坐,倍受欢迎
令人难忘的紧张的“9·13”事件刚刚过去一个多月,美国总统特使基辛格博士第二次来华访问,作为中国外交部副部长的乔冠华,是“联合公报”的主要起草人之一。他随周恩来会见并接待了基辛格一行。
就在乔冠华送走基辛格当天,姬鹏飞收到联合国秘书长吴丹关于联大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切权利,把蒋介石的代表从联合国组织及其所属一切机构中驱逐出去的决议的电报。同时,吴丹邀请中国派代表团出席第二十六届联大。
正在酝酿期间,毛泽东对周恩来说:“派一个代表团去联大,让‘乔老爷做团长。”“乔老爷”就是乔冠华。
11月15日美国时间上午10时30分,被大会主席马利克称之为“历史性的时刻”到来了。乔冠华、黄华、符浩、熊向晖等走进大会会议厅就坐。
中国代表团首次出席联大,欢迎仪式盛况空前。
最后登上讲台也是新中国代表第一次正式登上联大讲台的是乔冠华。他在讲坛上站定以后,首先颇有风度地向主席台上的大会主席轻轻点头致意,这是他准备发言前的历史性一瞬,就在这一瞬间,全场突然于静默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他(和他代表的新中国)受到了长达半分钟的欢呼。他两次高举起右手微笑着向大会表示谢意。
乔冠华在发言中抨击了两个超级大国的霸权主义行径,谴责了前美国、日本政府制造“两个中国”的图谋,在裁军等问题上维护了第三世界人民的利益……。他立场坚定,旗帜鲜明。
当乔冠华发言结束时,热烈的掌声长时间地回荡在联合国大厅。
在联大的另一个议题里,乔冠华驳斥了苏联代表的裁军提案,当苏联代表马立克又登上讲台无力地挥臂为自己辩解时,坐在台下的“老乔”,竟面对自己的对手辛辣地放声大笑!马立克目瞪口呆!
更多的时候乔冠华是在微笑,由于“老乔”的微笑或大笑都具有那般不可抗拒的魅力,纽约某大报为此专门写了一篇评论,题目就是《乔的微笑》。
乔冠华是代表新中国以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身份首次登上联合国讲坛的,他在裁军、中东、印尼冲突等一系列问题上中肯而有力的发言;他在答谢、招待各国代表的宴会上;他在往来穿梭于数十个国家代表团的活动中,他那种不卑不亢、谈笑风生、充满自信又挥洒自如的泱泱大国风度,极大地提高了中国在国际讲坛的威信。
可以说,1971年11月,乔冠华在二十六届联大的活动是他“人生的顶点”,这是他“生命的中午,发出灿烂的光芒。”
由于乔冠华的才学和他在本届联大的出色活动,自1971年至1976年的历届联大,中国政府都派出以乔冠华为首的中国代表团出席联大会议。
“老乔”对新中国外交工作功不可没。
一时,鲜花、美酒、喝采,“老乔”似乎“全方位”的成功。他走起路来,更加潇洒,更加矫健,天天神采飞扬的。
联合国的外交活动结束不到两个月,1972年2月21日,中国外交史上又迎来了尼克松访华这一重大事件。尼克松访华进程中的会谈分三个层次进行。乔冠华与基辛格起草联合公报的会谈,是最为艰巨的会谈。那些天,乔冠华无暇陪伴尼克松参加丰富多采的活动,他与基辛格躲在钓鱼台的国宾馆细细地推敲公报里的每一个字。当时,基辛格与乔冠华的会谈被称为“基乔会谈”。
基乔会谈的最后阶段,周恩来进来参加最后定稿的谈判。到第五天凌晨两点,公报文本基本落实了。后来,周将文本请毛泽东和政治局批准,这就是引起强烈反响意义深远的中美上海联合公报。
那些天,“老乔”几乎夜夜不眠,劳累不堪,但他心情格外愉快,多喝了几瓶茅台酒。
“老乔”在外交部布置起“批林批孔”运动顿时少了点人情味
▲乔冠华拿着某超级大国的提案,大声说:“这是一纸空文!”批孔”运动,明眼的人一看便知,这是“四人帮”策动的矛头直指周恩来总理的一场运动。就在这一年,周恩来因重病住进了医院。也在这一年,乔冠华任外交部部长。但在这险恶的政治风浪中,他摇摆起来,在外交部布置起“批林批孔”运动……。
1976年1月8日,心力交悴的周恩来病逝。对总理的病逝,乔冠华是悲痛的。仅仅过了八个月,1976年9月9日,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在悲痛之际,乔冠华感到全国形势将有一个大的变化,但究竟怎么变,他似乎没有把握。
1976年10月初乔冠华如期率团参加第三十一届联合国大会,这是他第六次率团前往,也是最后一次出席联大。在联大期间,他从国内发来的电讯中得知,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乔冠华十分震惊。
在从“四人帮”家抄出的名单上,他榜上有名,计划在张春桥当总理后,让他当副总理。
乔冠华沉默了。
多年来,常在各大报纸显要位置上出现的乔冠华三个字不见了。人们自然有所议论。
乔冠华在沉默中是痛苦的。
他沉默的另一原因是,由于长期烟酒过度,用脑过度,冠心病、高血压及早年的肺结核,一齐向他袭来。1977年3月,乔冠华又突发心肌梗塞,住了一个时期的医院。
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1978年8月,他被确诊为肺癌,得知自己的病情后,乔冠华由震惊慢慢地转为达观,“既来之则安之”,反复的咳喘、咯血,已使他深知过量吸烟的恶果,他住进了北京医院。
今后,他还有“雄姿英发”的时候吗?他想开怀畅饮,用那布满皱纹的手,去拿酒杯,可酒没有了,猛然想起,医生要他力戒饮酒,有病在身啊……。
那次住院,乔冠华做了肺癌切除手术,大伤元气。
1980年秋季,乔冠华“化疗”后在家休养,这时他已处于“蹇蹇之境”,由大忙人变为清闲之人。他瘦削、苍白、嗓音沙哑,豪气已非当年。
有时,一些新闻单位开纪念会,他也去参加助兴,仍是笑嘻嘻的,老样子,实则“老乔”内心是有隐痛的。其间,他已被安排在对外友协工作。
乔冠华当时最大的心愿,是在晚年写一部回忆录,同时,他也在编辑旧作,准备成集出版。但旧作散失零乱,收集不易,乔冠华颇为懊丧。
1982年春季,乔冠华肺癌复发并转移,他再度长期住院治疗。每到黄昏时分,面对窗外的如血残阳,在暗沉的暮色中,他知道来日无多了。
他怀念起周恩来总理,不知有多少珍贵的回忆。
1982年秋季,乔冠华拖着疲倦的身躯出院了。在这一年岁末的最后几天,12月27日,他为《乔冠华国际述评集》写了1000多字的序言,他在文章中回顾了40年代写国际评论文的甘苦和愉悦。再一次沉浸在金色的回忆中,同时,他撰写回忆录的工作已准备就绪。可惜,他没来得及看到文集的出版;他的回忆录也终究没有写成,乔冠华没料到自己的病情发展如此迅速。
1983年9月22日上午,乔冠华静静地停止了呼吸,冷漠的白色单子罩住他的全身。
9月23日,人民日报第四版中间位置上登出一条简短的讣告:
“新华社北京9月22日电,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顾问乔冠华同志因患肺癌,于今日上午10时40分在北京逝世,终年70岁。”
这短短的讣告,没有任何评论,没有任何褒贬,相比这位“才子”风云滚滚又大起大落的人生,这讣告显得那样简洁,又那样深邃,似乎留下许多空间,许多思绪……。
(阿成摘编自《中华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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