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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花

时间:2024-05-21

王慈燕

学生是老师们心中的太阳,爱是帮助彼此的最大力量。唯有怀抱这样的信念,教育才有永恒的生命。

曾经盼望着一种感情,用尽一生所有青春。

我望着沈宗全脸部极端扭曲的线条,过度激动的他紧握着双拳,大声咆哮。台下的同学起了一阵骚动与嘘声,这时林得宝站了起来说道:“老师,搜一搜他的身上就知道了。”全班听了随声附和地又嚷叫。

我再度望着沈宗全,此时的他不知为什么变得沉默下来,然而那愤恨、敌视的眼神却狠狠地注视着我。顿时,我仿佛又看到了10年前那个叛逆、倔强、对世界充满敌意——那个心中带剑的女孩……。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领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陈老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兴致勃勃地讲着他的每日一诗,而我则在台下因他那滑稽的脸部表情及那口台湾国语发笑。

心血来潮的我顺手拿起笔来,在纸上画了个小丑。忽然间,我觉得班上变得好静,我抬头一看,讲台上的小丑不见了,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边。

我望着他,吓了一跳,随即也不在乎了,反正我早已是全校公认的坏学生,哼!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能不能给我看看”。他终于说话了,不过语调很柔,很客气。我乖乖地把画送给他。

“画得很神,”他赞美地说道:“不过选的时间不对,罚你回去以后以这幅画为主题写一首七绝,明天放学前拿给我,可以做得到吗?”他望着我,嘴角隐约勾起一抹微笑。

他对我笑了一笑,叫我坐下,我觉得他的笑容很真挚、很诚恳——至少那是我在许多老师脸上找不到的。

“对了,”他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说:“黑板上那首诗看得懂吗?把它的意思说说看。”我望着黑板好一会儿,内心忽然有股莫名的悸动。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专心地注视过黑板任何文字了,在这些年来,我企图把自己的心锁起来,没有任何人能够走进来,当然我也不曾让自己走出去。

“不懂,是吗?”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种关切,而不是讽刺与责骂,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一遍再一遍,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解,直到下课铃响,而顽石也终于点头。

回到姨妈家,我晚饭没吃便躲进房里,把那首诗写了满满一叠纸,一边写,一边哭。

隔天放学后,我拿了那张画去找陈老师,当然上面也多了一首诗:“挤眉弄眼装笑脸,凝恨含泪梦魂牵,他人戏谑全不顾,只求欢乐一瞬间。”他看了看笑起来,随即正经地望着我。“这是你对小丑的定义,还是你自己对人生的看法?”我看着他,心里有点后悔不应该来。

陈老师顺手拿起笔来,在旁边也写了一首诗:“心中有爱展笑颜,欲将挚情一线牵,己身哀愁全不顾,但留欢乐在人间。”

“好好想想这两首诗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我把那两首诗对照地看了看,顿时发觉他的诗里充满了积极、乐观,充满了爱与关怀,而我的却只是消极、无奈与敌意。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然而我却故作不屑地说:“挂在嘴边的爱谁不会?这样的爱太抽象了,究竟爱是什么呢?”

陈老师笑了笑,“哦!这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记得以前曾经有人做过一次简单的分析,他把爱拆开成两个字,心和受——也就是心里接受的意思,接受他人的成功也接受他人的失败,接受他人的快乐,也接受他人的悲哀。不过,除心里接受仍是不够的,爱必须付出,只有当你付出的时候,你的爱才开始成熟,所以哥林多书里便曾说道:‘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相信,爱是永不止息。当然了,在爱他人的同时,最重要的是要先自爱——好好也爱你自己。”

我觉得心中那把剑逐渐地融化了。就这样我让陈老师不设防地走进了心里。也试图让自己再度走出来。

当然在这段蜕变的过程里是十分艰辛的,我走得很累,也很想放弃,但是陈老师的关怀与爱却在无形中给了我最大的支持与力量。我慢慢地学习如何与同学和睦相处,如何对老师谦恭有礼,如何专心地致力于学业,如何忘记过去种种的不愉快。

一个崭新的我,就这样从同学鄙视的眼光中,慢慢地获得掌声,从老师摇头叹气声中终于得到了肯定。

高3毕业那年,我顺利地考上了我心目中理想的学府。

大4那年,我抱了一大把含笑花去看陈老师。陈老师喜欢含笑花,因为含笑花永远含着笑意地面对它周遭的世界,就正如他喜欢面带笑容地来看待他所有的学生。当我将含笑花轻轻地放在他的面前时,我忽然觉得那朵朵含笑花就好像他面对学生时所绽放的笑颜。

回家途中,我踢开脚上成堆的落寞,我的心里好痛,蓦然间,我看到我的影子竟然在地上化成了一滩血。我觉得似乎失去了什么,然而心中所惦念的却依然是陈老师那份化残缺为完美的精神。

毕业以后,我找到了一份教员的工作,面对着调皮捣蛋、爱理不理、乖僻倔强等众多类型的学生,我猛然发觉原来爱与被爱都是那么不容易。

但是,我始终没有退缩,因为我永远都记得陈老师所给予我的。直到如今,我依然相信所有的真爱基于一份尊重,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否定另一个人,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价值,虽然有时我们很难不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判断别人,但是一颗尊重的心,可以避免我们错得太多。

就正如我现在面对沈宗全一样,他是全班家境最贫寒的,个性也十分孤僻,但是贫穷是一种罪恶吗?我有什么资格就因此而否定这个本来就已承受太多伤害的孩子呢?

我走向沈宗全,只想跟他说说话,并没有搜身的意思。他却狠狠地瞪着我说:“你不能侮辱我!”我有些震惊,心想:如果真的搜出钱来,就证明是他偷的吗?就算是他偷的,今后他怎么立足在这个班上吗?万一不是呢?那么对这个自尊心极端强烈的男孩,又将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呢?

念头一转,心中打定了主意,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师相信你、也尊重你,因为我深信你会比我更尊重你自己。”说完,我请他坐下,他有些愕然,而其他同学个个睁大眼睛望着我,尤其是林得宝。

隔天,我本想把沈宗全私下叫来,却没想到才一踏进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大把含笑花,林得宝和沈宗全两人都面带微笑。林得宝告诉我说,他的钱已经找到了,他冤枉了沈宗全,所以他要当着我的面向沈宗全道歉,并且想要跟他做个好朋友。

我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一种快乐,我将他们的手牵在一起,看见他们一个笑得傻呼呼的,一个十分羞涩的模样,我心里觉得好温馨、好满足。

犹记得徐志摩先生曾说过这样的一段话:“我有的只是爱,我是一个极充实的富人,也是一个极空洞的穷人,我没有别的动力,我只有爱;我没有别的能耐,我只有爱;我没有别的天才,我只有爱;我没有别的方法,我只有爱。”

学生是老师们心中的太阳,我相信爱是帮助彼此最大的力量,也深信怀抱着这种的理想,教育才有永恒的生命。然而这样的一份爱必须建立在尊重、了解与不断引导上才是爱的真谛,否则标榜着“爱的教育”,却一味地苛责与压迫,即使它的出发点是爱的另一种方程式,但这样的爱并不够真实,甚至难免留下遗憾。

常有人说:“今天我们不是怕老师太认真,而是错误得太认真。”今天的教育应是一种点灯的事业,而非一份填鸭的工作,今天的教育应将学生们当作是生物地让他们自由发展,而不是把他们视为矿物地予以定型。今天所有站在教育岗位的人员应有一份深切的体会与自我期许,那就是学生没有好坏之分,也不应有所选择,因为我是一个老师,而任何与学生有关的事,都不会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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