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任 真 严丽芳
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叫花”蓦然闯进了她的生活;在这个幼弱的灵魂不幸地痛苦呻吟时,她走来了,开始了那撼人心魄、催人泪下的拥抱——
收留小花子
1982年5月,江苏省兴化市唐刘中心小学青年女教师欣巧凤下班回家,刚洗完衣服往自家门前走去。
“小花子来了!”门外,自家小伢子那熟稔的叫嚷,无意中吸引了她的目光。
果然有个小花子,看上去个头不高,约摸十二、三岁,正倚着门框,肩上有只鼓鼓囊囊的讨饭袋,手里攥着一本磨损了的书。
讨饭念书的孩子,真还没见过哩!
“宝宝,你看什么书?”她晾罢衣服,近前柔声细问。
小花子没吱声,随手展示了书的封面。
哦!初级中学《英语》(第六册)。
她惊诧了:“看得懂吗?”
小花子递上课本,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背诵了其中一课:《渔夫和魔鬼》。她摸摸讨饭袋,知道里面原也塞了书。
她邀他进屋吃晚餐,顺手又出了几条造句和数学题考考他。
谁知题目一到手,小花子便不假思索,援笔立就,而且答题正确。比如“因为……所以……”那条造句,答案写道:“我要上学!可因为家里穷,所以只好边讨饭,边读书。”
比照平日那些厌学、逃学的孩子,巧风周身不觉涌起了一股热流。天色不早。她决意留小花子在家过宿了。
可小花子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钻惯了草堆、猪圈,那蓬乱而枯黄的发棵里,伸手就能抓出一把泥和草屑来;还没到人前,那股酸臭味就直往人鼻孔里钻……
“没关系。”她从河边挑担水回来,帮小花子梳头、洗脸,让他洗澡,又给他换了丈夫的衣服。
丈夫收工回家见到小花子,她称是某师傅的孩子,便搪塞了过去。
夜深了,小花子贪婪地在电灯下看书,巧风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求知的热望,也曾灼烧过她那童年的心,可是因为自己未来属于“泼出门的水”,也如小花子这般年岁,同样只念了小学三年级,便被迫辗学了。其后,她每每为此而抱憾。想想敏慧的小花子,觉得他亟待要人拉一把,但一转念,自己也生了两个儿子,大伢8岁,小伢5岁,再收养他,怎么说出口呢?她将实情向丈夫吐露了。房间旮旯里的那只讨饭袋,被她丈夫一股脑儿地扔了出来。
她情知不妙,只得悄悄背了40斤大米,送小花子上路,她帮他买好了轮船票。给了他10元钱和60斤粮票,并叮嘱道:“宝宝,回去好好自学,有困难写信来。只要能帮忙,我……”
她再也噙不住泪水,便转身而去。
饱受了歧视和冷漠的孩子,哪禁得住一点点母性的情感的滋润?小花子伫立船头,眺望一步三回首、渐渐离去的她,嚎啕不已。
魂牵梦绕。
不知打发了多少个昏晨,她默默惦记的小花子,那天径直找上门来了。
她喜出望外。
听小花子诉说,有十几个流浪汉曾拉他入伙练武功,有的还逼着他作案行窃……
她不寒而栗。她想,孩子若继续流浪,那很容易误入歧途。
她决计收留小花子,决计用自己的心,去拥抱他那痛苦而不幸的灵魂……
岂知,一个既无户籍又无学籍的流失生,求读谈何容易?她只能求助于自己学生时代的一位班主任,老师问小花子姓名,小花子一口应道:“我,我叫‘王欣。”
原来巧凤丈夫姓王,加上她姓欣,不就拼成了这“王欣”的名字吗?爱,竟如此坦诚!她深受感动了!
根据她老师的介绍,王欣成了一名旁听生。她很快就挑着行李,带王欣到华庄中学报到了。
一天,王欣歉疚地对巧凤说:“都怪我瞒着你,我本名叫吴本华,兄弟姊妹8个,我是老巴子,我在家没学上,其实也不是因为穷,我爸是个牛贩子,脾气暴,手里有好多好多钱,可就是说,‘与其供孩子念书,不如让他们挣钱,捞现的上算,四哥吴本祥是个大学迷,可因两分之差没有能录取,爸怎么也不让他再考了。他不服气,就带我逃了出来,一路乞讨,一路复习迎考,盐城郊外租了的破屋子,是我们后来落脚的地方。现在四哥已钻研起无线电维修技术。四哥已责怪我没向你说实情。”
“那是我的权利!”
东周卜庄陡添了王欣这么个小小的不速之客,有些人不理解,说巧风是“叫花子讨黄连——自找苦吃”。也有人背后泼脏水,说她养了个“小野汉子”,甚至怀疑王欣是她的“私生子”。个别领导说她窝藏坏人,强令要她撵走这个小叫花。而她却硬邦邦地回敬道:“收留他,那是我的权利!我的权利!”
当她憋着满肚子的委屈回到家,岂知丈夫也被叫去训诫过了,正怒气冲冲地等着她:“连上头都反对了,你还留王欣干吗?”见巧凤不语,半晌,丈夫叹道:“我说巧凤,如今别人都讲实惠,有钱就好,你图个什么呀?”
“我图什么?”她早已骨梗在喉,便满脸愠色地回道,“图什么?实话告诉你,全凭良心,凭教师的天职,什么奢求也没想,也不图!”
然而,王欣这个学校唯一的旁听生,这时竟被除名了,她陷入了莫名的困惑。
王欣只得告辞,行前,他“扑通”一声跪在巧风膝下,凄苦地说:“请答应我,让我叫您一声‘妈妈!我考不上大学,决不回来见您——妈妈!”
“妈妈”,多么圣洁、多么崇高的字眼!巧凤慨然无语,随后潸然泪下了。
亲子之爱
她不信,怎么不信,一个孤苦好学的流失生,偌大兴化,偌大苏北,就读之路会被堵得死死的。
不久,喜讯果然捎来:王欣通过他四哥联系的渠道,已安插进阜宁县永胜中学,重读初中三年级了。
但她仍有顾忌。她深深感到,良好的舆论环境和健康的心态,对于王欣的学习和成长,实在太重要了。
于是,行使正当的爱的权利,只得采用了一种隐晦而曲折的方式,王欣给她的一封封来信,她只能从体己的亲友那里辗转到手,而她给王欣汇寄的一笔笔费用,也只能从回信中有无“√”形标记,才得知王欣收到与否。
岂止瞒着村里人?即使在永胜中学,她也不愿看到王欣寒伧、孤独、受到任何歧视。
为此,她与王欣约定:到了学校,彼此不妨以母子相称。
为此,王欣身上穿的西装、衬衫、毛线衣,脚上穿的皮鞋、袜子,没有一样不是她给新添置的。
终于,老校长知道了真情,他与老伴不禁热泪盈眶,当即以老俩口的名义给巧凤写了信,称颂她为80年代的好母亲。于是学校领导亲自出面,经多方联系、协商,妥善解决了王欣的户口迁移问题。
在王欣的心目中,老师像妈妈一样爱护他,而妈妈也像老师一样关心他。
一次,王欣的物理只考了77分,却涂改成99分,巧凤一眼看出来了,她把试卷退给了他,讲了“狼来了”那则古老的寓言故事,并意味深长地说:
“护短的人,决不是强者,我喜欢诚实好学的孩子,如果撒谎而又不改,说不定哪一天真的会被‘狼一口吃掉的。懂吗?”
王欣羞愧地低下了头,泪珠儿滴落下来,打湿了他手中的试卷。
王欣果然不负众望。是年,他被学校评为三好生。次年初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考入江苏省阜宁中学。
含泪告别了讲坛
那年,她月工资仅有32元。
她上有老、下有小,收留王欣之后,巧凤背着沉重的负荷,在新的人生路上踉跄而行。
首饰盒子翻出来了,自己儿时戴的银镯、银项圈,母亲送给她孩子过周的银索锁,全翻出来变卖了。
箱子里那三条没舍得穿的裤子,也没留得住。
王欣知母心。初中毕业前夕,为减轻妈妈的经济负担,他想报考中师,巧凤没同意,她回信说:“教师的职业是崇高的,我支持你的选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即使没钱,妈妈讨饭也要供你考高中、上大学。”
这话,当然不是信口说的。其时,正在举行“民办”转公办的考试。她是十多年的先进民办教师。这次考试乃至转正,她可以有理由地得助于幸运之神的厚爱。
然而,她在考场上却如坐针毡。
她似有一种晕眩之感,眼前闪过王欣背着讨饭袋,在风天雪地里踽踽独行的身影。
她思绪如潮。怎样才能保证供养王欣读书呢?她决定在家开个小店……
她向监考老师要了几张白纸,刷刷刷地打了个辞职报告,夹在试卷里递了上去。不久,她含泪告别了讲坛。
又见月儿圆
又见月儿圆。
那年,王欣上大学的消息不胫而走。巧凤由此成了新闻人物。
于是,她被评为兴化市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标兵;江苏省和扬州市妇联相继授予她“三八红旗手”称号……与此同时,她如愿以偿,重返告别已久了的讲坛。
斗转星移,80年代末的“八月半”,正是王欣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中秋佳节,那是巧风期待已久的良宵。这天,她从兴化搭上了开往盐城的汽车,赶到了掩映在绿树丛中的一所高等师范院校。在那里,她带着王欣拜望了老师和同学。她给大伙捎来了月饼和糖果,大伙也分享了她那一份怜子之爱。
而此刻,王欣从妈妈手里接过月饼,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可怎么也吞咽不下,泪,热辣辣的,滚到了腮边。
“妈!”
“怎么,想到我今天会来吧?”
“我几次做过这样的梦……”
是夜,月华如水,分散、飘远的母子欣然聚首,沐浴在别样的温馨里。
王欣知恩又图报。毕业了,他决心回兴化,留在养母身边,服侍她一辈子。
这时,巧风却对他说:“这些年,妈泪没少流,为你是操了一些心,不过,你也争了气,总算没有白操心,如果要讲报答,将来就得好好工作,那才是对妈妈最好的报答,是吗?”“妈也想你能分配到兴化来,不过,听说你生父生母已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比起我们来,倒是更需要你照顾哩!即使生活上不靠你养活,可精神上也需要安慰呀!”
王欣虽听得人情入理,却也有为难处,唇边不觉微微翕动了一下。
巧凤看在眼里,随即补充说:“不错,这些年,你们父子之间是隔膜了,但只要你能回到他们身边,那冷漠了的心,那疏远了的骨肉之情,总是会重新热乎起来的……”
“妈!”王欣扑了上去,紧紧攥住了巧凤的手。
母子俩的热泪,滚落到了一起……
1991年8月15日,一辆轿车受兴化市政府的委托,载着巧风、丈夫和两个儿子,专程送王欣回到了泪别十余载的老家。
(秦禾摘自《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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