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张天涯
在江的那边,我认识了一群具有相当诱惑力的人。
他们博学,他们年轻,他们充满阳光,
但是他们很难得到关注和爱,
因为他们不能给予所爱的人朝朝暮暮的温柔和体贴。
于是,我有了一个故事。
我愿意用每一寸心来证实它的真实。
有一个戴眼镜的算命老头说:在这里你将多灾多难,最好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吧。于是我离开了家,到了一个很繁杂的中转站。我很孤独,无助,常常坐在楼上或江边望着来去的船儿发呆,希望有一天船上走下一位王子把我带走,带到我妈妈那儿。我好小,我需要有人爱抚。
我的虔诚感动了上帝,于是真的有一天从船上走下一群王子,他们个个风度翩翩,神采飞扬。
“阿龙,站上飞来一只小天鹅。”一个好漂亮的男孩说。
那时我正坐在岩石上大发“思乡”之情,见他们向我走来,慌忙检查一下自己,却是一片雪白:白色立领夹克衫,白色长统裤,白色球鞋。我是天鹅呢。我吓得半死,不敢站起来。这一群人中居然有人提着汽枪。
“哈,当心。”那个提汽枪好帅气的男孩作了一个瞄准的姿势说:“当心头发被江风吹黄。”
我一笑,飞身便跑,跑上楼打开窗户对统计员江澎说:“那一群人很出色呢,阿澎,快看。”她探头一望,羞涩一笑,启唇说:“你很有眼力,他们是驳运公司最优秀的一群人,个个才华横溢,皆具绅士风度。他们的船号是9102。”我正要关窗,调度员小王说:“喂!注意,天涯,那个提枪的人是我们江澎小姐的爱侣。”我再望一眼,尖叫起来:是的,一定是,他象风间杜夫,你象……
江澎慌忙捂我的嘴,羞涩地笑了。
下午三时左右,我与江澎正准备下楼去玩,那一群人闯了进来。他们吹着口哨,随便散坐了开去。江澎佯装生气地说:“尽管打鸟去,跑这儿来做什么?”那个被喊作阿龙的耸耸肩说:“别讨厌我们,是你的沈公子要来,用意何在尽管问他。”
那个叫沈立的男孩立刻站起来,冲她温柔一笑道:“你大可放心。只是我大大的受了冤,要见你还不容易,大可不必如此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我被他一连串的大大大说得笑起来。没想到他立刻旋身一揖到地说:“这位天鹅,有人想捕猎俘获你,请快快自报家门。”
我又笑,江澎也笑,搂着我说:“这位天鹅叫天涯。”她又回头望我笑着说:“天涯,是不是也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群癞蛤蟆?”
我们就这样相识了,并且迅速地建立起友谊。我们谈各地名川,各国风情,各类趣闻,各篇名著,各位名人……
我们谈得浓缩了时间,压缩了距离。我不再孤独,不再坐到岩石上去接受大自然的“陶冶”。9102船停泊在三号码头打油漆,本需一个多月,加上不时下雨,便一直拖了下去。我欢悦:为得到这份天地;我得意:为得到9102上全部船员的宠爱。
我很快融进了他们的生活,我常坐在船房里与阿龙聊天。
“你从哪儿飞来?”
“从江的南面。”
“干嘛跑那么远来工作呢?”
“生病呀,那次病得死去活来,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验了六次血也没结果。家里人怕我夭折,只好信佛求签,把我送到了这里。”
“晤,一只受伤的天鹅,你会飞起来的。”
“是吗?飞起来很好吗?”
他不语,突然泪意盈盈地低叹:“天涯,知道我希望你做什么吗?”
“什么?”
“希望你一回到家就再生病。这样就可以不回家了。”
“或者明年再来。”阿银也插进来一本正经地说。
我望着他们,泪水迅速冲出来。怎样的祝福呀,但明年还会来吗?爸爸已经来信了:“忍耐一下,我很快会来接你。天涯,我已经帮你找到一份很省力的工作。”
爸爸,哦,爸爸,可知我在这里也找到了一片天地?是的,一片属于我的天地,我早已感染了他们那份纯洁和美好。虽然我自己并非纤尘不染,但我无时无刻净化着自己,虽然我感觉到自身的无邪和无尘。
船上的小潘失恋了,我好懊丧,常坐在他的床沿上望着那位好美好秀气的姑娘的相片发呆,为她的绝情,心里沉重而又悲凉。还有那非常英俊的蒋国银,据说每个码头都有追求他的女子,但他深爱着一个叫美兰的姑娘。他在日记中时时刻刻祈求她原谅自己不能与她共度佳日,每次合上本子,总要虔诚地吻那蓝色的扉页,眼泪常不由自主溢出来。
美兰,美兰,哦!美兰,你应为拥有这份最真挚的情爱而满足。
我象个傻里傻气的女孩把自己的世界制造得色彩斑斓。有一天我问江澎:“我的世界满满的,好象装不下自己了呢,你告诉我,我是怎样的人。”
“你不知道吗?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子,你每天让我提心吊胆,他们都迷上你,迷得一塌糊涂,说你是偶尔来人间玩耍的仙子,是来折磨凡间男子的鹅魔。”
我一震,把视线抛向窗外,我害怕不幸而被他们言中,我对自己的身体一直很胆寒。
“喂,明天他们要启航了,这是八六年最后一趟航次,大概能赶回来过春节。”
我又一震,他们,阿龙他们要走了吗?我的头晕起来。好容易熬到下班,振作一下,直奔9102。
除沈立不在,其余的人都坐在床上啃东西。我叹口气,胡扯道:“下来!我爸爸来了。”
“是吗?”他们一起跳下来。我早已告诉他们我父亲如何如何的优秀。
“先别管,给我弄点吃的吧。”
阿银他们开始大忙而特忙起来,我趁机转来转去,四处张望。看看是不是有萝卜干之类的东西。我转一次,他们便神经质地问:来了?阿银一大碗一大碗地将面条从锅里捞上来,嘴里叽哩咕噜地说:不知够不够?你别忙,当心烫手,我再去给你弄点葱来。
我毫不客气地猛吃起来,被那味道好极了的面条搞得一塌糊涂。待我伸手端第二碗时,不防后脑勺被阿龙拍了一下。不拍还好,一拍却是不得了。正要挟进嘴的面条重又滑入碗内,溅得满脸都是油水,我本想笑,不知怎么搞的,泪却掉了下来。他们赶忙过来安慰我说:“饶了他吧,看在我们明天要走的份上。”他们这样一说,我更一本正经地哭起来。
门外有人敲门,小潘赶忙靠在门上,对阿龙叫:“老闯锅!快把天涯藏到厨房里去,他爸爸不是要来了吗?”
小秦忙拉着我就走。阿龙也一脸的惧色,诚惶诚恐地叫:“天涯,天涯。”
我被他们这样一顿大乱弄得笑起来,捂住眼从手指缝里看他们象木头人一样,不忍高声叫道:“骗骗你们的,我开玩笑呢,我爸爸没来。”
他们一时不知真假,面面相觑。静了好半天,一块大笑起来。小潘搬来方椅坐下说:“罚你不会委屈吧,是刮鼻子,还是唱歌?”我只好取了吉它弹唱起来:
阿银也弹起了吉它,小秦附和着唱。
他唱得非常豪爽,眼泪慢慢地从他眼里滴下来。
天色已晚,该是离船的时候,我站在船门外,又哭又笑地说:再见了!
他们也都站起来。阿龙捧出一尊雕像。小秦给我挂上一串紫葡萄。阿银也取出一串项链和一张枫叶卡轻轻说:愿你美好。小潘叹口气,眼睛望着手中一只精致的手饰盒呢喃道:盼你健康起来。
我的心抽搐起来,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天我没能起床送行,因为我又作怪似的生起病来。
三天后爸爸来接我了。我让车子开到三号码头:
再见了!9102!
(晓云摘自《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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