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王东复
诗与论,情与理,似乎冰炭,犹如油浮水面。然而,不可一概而论。艾青诗论,既有诗趣,又有理质,熔抒情与说理于一炉。“诗要形象思维”(毛泽东),但也决不能排斥理性思维。事物总是对立的统一,相反相成,区别而又有联系。
朱自清先生在大学讲旧诗,曾分析道:“唐诗抒情,宋诗说理;唐诗自然,宋诗奇特。”只是在风格上说了唐宋诗主要的特点,并非一刀切。即如苏东坡《题西林壁》,就是说理、抒情兼而有之。又如朱熹的《观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由塘而水,见水觉清,由清思源,自然天成。清水为镜,映照天云。这便是艺术家“迂想妙得”,将自己的思想光辉映诸客体,洋溢着诗的情趣,也充满哲理睿智。李耆卿《文章精义》称朱熹诗从陶渊明、韦应物、柳宗元来而“理趣过之”,可见诗的“理趣”已经作为一种特色积淀于传统诗歌中了。
苏东坡在《题西林壁》中,纯从庐山风景写来,状写庐山之貌“成岭”“成峰”,且“高低远近”各不相同,简洁的勾勒中隐隐透露出作者对大自然巍峨景象的神往和欣悦,可谓诗中有画,画中寓情。从诗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作者是沉醉于庐山遨游中,顿悟到一个哲学道理后才有了后两句的神来之笔。它令人领略到要真正理解一个事物必须全面地、完整地观察它,只睹局部而不见全貌,只看现象而不见本质,原因是所处角度和地位的不同。这首诗正是以其隽永的哲学意味而脍炙人口,广为流传。苏东坡将生活中某种现象的哲理,艺术地揭示出来,使人既咀嚼到诗中哲理趣味,又欣赏到诗的艺术美。
理学盛行的宋朝,富于“理趣”的诗,不乏篇什。杨万里的《过松源晨炊漆公店》的绝句:
莫言下岭便无难,
赚得行人错喜欢。
正入万山圈子里,
一山放山一山栏。
它使人感觉到人生的坎坷和奋斗的必要,但它不直接写理,而是从下岭一事隐约写来,借景写理,写得含蓄蕴藉。它提供给读者的是一种启示、一个点拨,可以激起人们一连串的联想思考,获得一种有份量的思想内容,诚然,在任何一种事业的追求中,也总是一个障碍接着一个障碍,一个困难接着一个困难。每当我们取得一些成功之后,切不可沾沾自喜,停滞不前,而应该鼓足勇气去争取更大胜利。
古今中外星汉灿烂的文学天地中,不少优秀作品恰恰是以其所蕴含的深刻哲学意味而传闻遐迩、流芳百世的。但丁的《神曲》和歌德的《浮士德》都是理性艺术的结晶。虽然艰深,却又耐人寻味,激起深永的兴趣。当一种深刻的思想,一旦获得具体、生动、感性的形象,按照艺术规律加以提炼和概括,这种作品也一样可以成为不朽之作。
诗歌艺术创作,究其根本,依然离不开人类理性。无论西方或是东方,古代或是现代,凡是严肃的作家诗人,在其作品中,总想说明点什么,而决不满足于生活的自然主义复制。
清代潘德舆《养一斋诗话》说:“理语不必入诗中,诗境不可出理外。”可见,在诗中表现哲理,也潜藏着危险,弄不好就成了哲理论文。“诗言志”、“诗缘情”,“志”有了,而情无处可寻,剩下来干巴巴几条筋说教,形象一无所有,味同嚼蜡,难以卒读。清代文艺理论家刘熙载《艺概》中批评的“理障”作品就是这一种面目。宋代理学家的《秋怀》诗中有这样的句子:
利害主乎情,好尚存乎见;
欲人为善人,必须自为善。
干瘪的语言,抽象的训诫,难怪刘熙载斥其为“落理障甚矣”了。
诗歌创作中的“理障”无庸置疑会导致公式化、概念化作品的产生,但不能把概念化、晦涩难懂等毛病简单归咎于诗人的哲学思考。因为,艺术思维包括深刻的思考、理智的探求,而在诗歌创作中的思考和理智,也就是用形象概括生活的能力,思考和理智应溶解、包含在生动的形象之中。“理障”的诗作,乃是因为作者没有把艺术的劳作化为可感的形象、美学的趣味和婉曲的语言。诗味和理趣的交融、哲理的诗化,这才是作者殚精竭虑、刻意追求的目标。诗人可以为表达一个观念而寻找形象,也可以由于一个形象产生一个观念。理性的抽象思维和艺术的形象思维可以辩证统一,成为“辩证的杰作”(黑格尔)。
生活中充满哲理,大自然充满哲理,正如它们也蕴蓄着美一样。只要我们细心观察,有真切的体会,不难发现其中真谛。一旦有所触发,立意新,构思巧,就能写出寓有哲理,又有艺术趣味的好诗,令人读后深思再三,回味无穷。
(摘自《当代文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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