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杨越朝 边 地
三辆军用卡车负载着六十九位老山烈士的骨灰盒,在送行的车笛和枪声中,在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卫护下,驶离秋雨濛濛的老山战区,开始了北返烈士家乡的旅程……
卡车里,汉白玉砌成的烈士骨灰盒并排祭放。骨灰盒下铺垫着绿色草丛。两名年青战士,手持钢枪,肃立在车箱两旁。
午时,军车停靠在一个边境小镇上。恰逢集日,细雨濛濛中镇街屋檐下仍然摆满着各色山货的地摊。香蕉、桔柑、山药、甘蔗……应有尽有。饭时,街心那家个体小饭摊生意特别红火。他们经营炒菜和米饭,还有米塾和米线。米线不贵,一碗两角钱。
“午餐就在这儿吃吧。”卡车上杨干事招呼大家。警卫战士小张光着膀子跳下车,走向街心的饭摊。“同志,请来两碗热米线,调料要好一点。”执勺姑娘瞟了他一眼,顺手递过两碗已调好的米线饭。小张盯着碗里的油花花,拧身返回卡车。“唉,交钱,同志。”姑娘冲着小张脊背喊开了。小张一回头:“等会儿一起算。”姑娘追上去,撩起围裙,一直追到车跟前。“啊,”她呆住了,车上装着烈士骨灰盒。两名战士正在向烈士灵位敬烟、献米线饭。姑娘转身回到饭摊,为烈士们连着端出一碗碗热呼呼的米线……不同服饰的各族男女,随姑娘一起涌来,向烈士敬献出他们的所有。水果、熟食、饭菜,凡是集市有的,几乎都献上了。卡车前没有人大声吆喝,没有人维持秩序,但成百人秩序井然。饭摊张老汉爬上卡车,在靠车梆的骨灰盒前蹲下,瞧着盒上的标签字样,自语着:“‘蔡宏,十七岁。太年轻了,他和我伢儿去了的年纪一样呵!”也许是烈士忠魂有应,骨灰盒在老人手下微微地一晃动。老汉不忍心了,站起来朝车外左右瞧了瞧,然后下车又上车,捧来一杯红土,垫在蔡宏的骨灰盒下。烈士安稳了。骨灰盒洁净的汉白玉面上,留下了红土地人民一圈圈粗大的指印。卡车已经启动,一位挎篮子的老妇来了,拦住卡车。她从篮子里取出一瓶青竹酒,蹲下来斟满杯,慈善虔诚地说:“这是我敬神的酒,去了的娃娃喝了会升天。”此刻,先头那张老汉和掌勺姑娘,一起上前,将老妈妈从地上搀起。这老少三口原是一家啊!
今晚,昆明火车站便是三辆卡车停放歇宿的地方。杨干事吩咐战士们去休息以后,便去办理转乘火车的手续了。夜静了,站了一天的战士小郝他们,偎着司机台已睡得很沉。战士小张在值勤。好久杨干事办完手续回来问小张,为什么没去住旅馆?小张说:“大家都没去。烈士们都在车上,我们怎能去。”杨干事沉默了,他怎能不理解战士们的心情。
上午,在昆明火车站的剪票口外面,几个战士尾随在大队进站的旅客后面,捧着烈士骨灰等候上火车。旅客中忽然有人喊:“前边的同志请让一让,让老山英雄和烈士骨灰先上。”前面的人应声回望,剪票口立即闪开一条道。开车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几位战士站内外来回奔忙,仍未能把烈士骨灰盒全搬上火车。广播里再次催促着旅客进站。大部分未进站的旅客,焦急地看着手表,却无一埋怨,仍然等在一旁。
“大家都来帮个忙,送送我们的烈士。”不知谁一声呼唤,旅客们如梦醒来,就地放下皮包行李,帮战士去搬骨灰盒。待烈士骨灰和护送战士们全都上了车,旅客们回到各自的行李跟前,一清点,所有人的物件,一件也没少。一位中年旅客,刚才急忙中将钱包丢在原处,回来后拾起钱包,点了点里面的钱数,也丝毫不差。
离开车还有三分钟,旅客们又重新排好队。秩序好得惊人,这情景谁不感动。剪票的姑娘哭了,眼泪那么多,成串滴落在手剪和车票上。旅客中有人也哭了。
广播又响开了。女播音员温柔的噪音,传出了令人心安的话,“为告慰烈士英魂,答谢四方旅客,本列车迟开三分钟,请大家不要焦急。”还未进站的旅客踏实了。站内外无论军人百姓,铁路职工,无言和相互招手致意,似乎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战士们在成都倒车,换乘186次列车,护送烈士骨灰继续北行。列车上,旅客们知道了他们是老山战士,硬要他们作报告。列车广播里传出了慷慨悲壮的声音:“我们不是英雄。英雄是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我们这次列车上就放着他们的骨灰盒。”接着,讲起了这批烈士中王成式的英雄陈维旺,战斗到最后一滴血,和敌人同归于尽的英雄李谋仁……人们听得入了神,用餐时间到了,餐车间空无一人。忽然,伴随着报告人的声音,广播里传出了姑娘的哭泣。这是播音员陈秀珍被深深感动了。车箱里一片唏嘘。列车员给旅客倒水,把眼泪滴进茶杯,待要重换,旅客急忙阻拦,“不换、不换,这好。”餐车六姐妹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许多青年,涌到战士们跟前,请他们签名留念。几位回族同胞,脱下白布小帽,请战士们写下烈士的英名。年轻姑娘撩起雪白的衬衫恳求:“写上吧,就给我写在这儿。”
夜深了,车箱里仍不平静。
三个四川口音的客商找到餐车里,要一顿上好的酒菜。大师傅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子夜,零点钟声响过,三个人便一起来到安放烈士骨灰的行李车,把酒菜献供烈士。此前,在烈士们的骨灰盒前,早就摆满了旅客们敬上的各色食品。一位素装入时的年轻女性,在骨灰盒前久站不去,最后将一枚戒指脱下来献给烈士。当侍立在旁的战士劝她收回时,她不肯,摇摇头,停了好半天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我嫁过一个军人,79年他去云南后就再没回来。这回我是去太原结婚的。我又嫁给了部队。我愿意。”她没有哭泣,没有泪,坚毅中藏着隐痛,充满着对军人的深情。在庄严肃穆的气氛里,一些人哼起了大家熟悉的一首歌:
送战友,踏征途,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铃驼声。
路漫漫,雾蒙蒙,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
一路多保重。
旅客们深夜听到这歌声,一个个离开座位走向行李车,向烈士致礼默悼。
安息吧,英雄的烈士们,宽慰些吧,人民不会忘记你们的,不会的。
(林原推荐,摘自《当代青年》198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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