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黎汝清
拔山盖世气吞千里的虎将安息了!
生前,他常对在他身边工作的同志们说:“我老了,‘戎马倥偬数十年,战斗一生谈笑间,这就是我对自己的总结。”这能不能概括他那叱咤风云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呢?
在这篇文章里,我们试从几个侧面,取几个片断,来认识这位威震敌胆的名将罢。
简朴的办公室
我们跟随整理遗物的工作人员,走进他的卧室,这是约有十六平方米的房间,有一张三尺宽的单人棕棚床。靠窗口,有一张办公桌,一张硬木椅,在办公桌的右首,有两只单人沙发,一只落地灯,这一切都是公家配的公物,如果多来两个客人,那就要坐床沿上。
深灰色的窗帘已经旧了,长久的日晒风吹,变成了谈白色。在迎窗的墙壁上,有两张地图,一张是中国地图,一张是世界地图。
在房间的另一头,是一个大立橱,在橱顶上摞着两只战争年代就有的破损得很厉害的牛皮箱,盛着他平时穿的几套新旧军装,几双布袜和日常替换的补过的内衣,拉开立橱,里面竟是空的。
严格地说,大立橱并不是空的,除了几件杂物一个影集外,在下面的台板上还放着几双部队发的粘胶底的黑布鞋,还有两双夏天穿的布条拧的布“草鞋”。
在办公桌上,在翻开的台历上,记着他身卧病榻前,每天散步的路程:×月×日三千五百米;×月×日三千米。……在桌子的右角,放着毛、刘、周、邓、朱、陈等中央首长的选集;还有毛泽东同志要他读五遍《红楼梦》和《周勃传》,“你们只讲武,爱打仗,还要讲点文才行啊!文官务武,武官务文,要文武结合嘛!”这些年来,他一直把这一教诲铭记在心而且身体力行,以冲锋陷阵的毅力,苦学苦读,从清晨,沏一杯浓茶,直到中午,闭门读书,没有特殊事情,谁也不敢打扰,所以《红楼梦》里的许多诗,他都背得下来,他有着诗人的气质,局外人总把他当成黑李逵猛张飞式的人物,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写过一些诗,却从不示人,只给他的侄儿、女婿看过。他的记忆力非常好,在红军大学学习时,他是第一名,他对《三国演义》、《水浒传》中的许多诗,也暗自背诵吟哦。1955年初,他去视察一江山海岛,探望海防部队,曾给解放一江山海岛的烈士撰写过一篇碑文:
碧波万千重,多少英雄,当年小试海陆空;愁岛荒山今胜地,万紫千红。立石志奇功,壮志长虹;怒看海峡回蛇虫,誓扫妖氛还国土,金马台澎。
这首词,虽经在他身边工作的同志加工修饰过,但诗言志,这种恢宏的气势,给人一种龙腾虎跃之感。
房间里再也没有多余的摆设了,更没有所谓贵重的珍玩,墙上挂着几幅他与中央首长的合影,还有两幅国画,一幅是山鹰,一幅是奔马。这里,几乎找不到他个人的财产,那床、那桌、那橱、那灯,都是公家配给他的,比配给一般干部的还少一些,不是不给他,而是他不要!
一代名将,一贫如洗。这是不可思议的吗?读者会问:他每个月将近四百元的薪金哪里去了?他的秘书、管理员、保健护士、还有一级厨师哪里去了?他不是喜欢打猎吗?他不是喜欢喝茅台酒吗?他不是好吃狗肉吗?不要光说好听的了,他不是有个儿子犯了国法判了徒刑吗?在继续深挖“五·一六”中,在干部下放中,他不是犯过扩大化的错误吗?在破除“江南无煤论”中,他不也有过瞎指挥吗?还有,中央领导人都作过决议,死后火化,为什么他不?搞什么特殊?而且是从海南岛运来的楠木棺材,而且还在家乡筑路修墓,这不是封建吗?这不是耗费国家资材吗?还有,在今天,人们的生活观念,享受观念都大大改变了,你宣扬他的苦行僧式的生活,不是太不识时务太落后于时代了吗?是的!这些疑问都有道理,作者也正要对此作出回答。
上面说他一贫如洗,也许不尽准确,他临终时,还留下一千一百元存款,在这里,身边的工作人员给我们解释他的开支:他的薪金发下来,用途有三:一是伙食费,二是买茅台酒(买酒用去他薪金的大部分,很少人知道他喝酒公私分明的:凡是因公宴请、招待所用的酒,都由管理员保管;平时自己喝的酒,是自己买的,由自己保存。)三是救济身边的工作人员。他的亲属,没有从他薪金里得到一分钱。这一千一百元的存款,按他的嘱咐是这样处理的:拿出五百元给他的将近八十岁的一生残疾无人照应的妹妹;拿出五百元给他在坟地施工的人员会一次餐。……说他一贫如洗虽不尽准确,却不过分。
亲属们的回忆
我们怀着极不平静的心情,来到他的亲属中间:他的长子(某人民武装部副部长),许光,儿媳(城关中学副校长)杨定春,侄儿(警卫营助理员)许大权,侄女(医院医务人员)许洋,还有他的女婿,……聚集在招待所一个十二平方米的房间里。
“是啊,自从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之后,爸爸就不断提到自己的后事了,他从广州寄给我五十元钱,……”许光哽咽了一下,回忆着说,“要我给他做一口薄棺,他也知道,山区木材虽然便宜,五十元钱是做不成棺材的,他是生怕我们做得太好了。……信上说,棺材,不能超过一般群众,……还说,在他百年之后,用一辆解放牌汽车,把他拉回去,埋在爷爷奶奶坟前,他常向我们说这一种老理:‘当兵三年无孝子,我当了一辈子兵,自古忠孝难两全,我生为祖国尽忠,死为父母尽孝,也就两全了。……他还嘱咐,丧葬的规模,绝不能超过任何一代祖先。我家祖祖辈辈是贫苦农民,还谈什么规模,……”许光莹然欲泪,“这也算是爸爸的非正式的遗嘱了!”许光饮泣着,“现在,安排得这样隆重,当然是党和国家对他老人家的关怀,也是同志们对他的心意,可是,如果爸爸生前知道这样做,他会骂我们后代的!”
“是的,他的确没有这样想过,”侄儿许大权补充说,“前些日子,我一直守在他病榻前,他说,大权,你不是会开车吗?你能搞到一辆解放牌吗?你开车把我送回去,然后,他又说,在广州,在北京,他还有很多书,他把毛主席要他读的书,送给我。……”
“他嘱咐我好好学习,他喜欢勇敢的人,最鄙视怕死鬼。我79年入伍,第一次上前线就要求参加了突击队(敢死队),受了伤,……伯伯看到我有点自得的情绪,就训诫我说:‘你只当过一次敢死队,受过一次伤,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我当过七次敢死队,受过八次伤呢。……”
“他对子女特别严”,许光插断堂弟的话头,低沉的声音里含着埋怨和自豪,“他从不为子女升迁调动说一句话,我是1950年2月入伍的老兵了,现在还是个不太硬邦的副团级,我比同期入伍的大部分战友都低,几次想说都不敢,有一次,露了一点情绪,他把脸一板,声色俱厉地批评开了:‘你当过几次敢死队?受过几次伤?对人民作了什么了不起的贡献?好好学习,老老实实工作,干什么不是为人民服务?他的大孙子道昆从部队复员后,想请他说句话安排个工作,他反而批评说:‘你在部队只干了三年,肯定不是个好兵,工作不是由个人来安排的,还是回家去好好劳动,能干什么就干什么!爸爸身边有七个儿女,”许光慨叹道,“我这个副团级是最高的了。”
“这一点,爸爸是很严!”儿媳杨定春缓缓地说,“我那老三道江(许的孙女)高考来被录取,想请他在南京跟哪个学校说一声,借读复习一年,他一口回绝:‘考学要靠自己下苦功,考得上就上学,考不上就下田劳动,……现在,他的孙儿孙女都在乡下劳动。……”杨定春长叹一声,体谅地说,“现在都靠关系,我们靠他爷爷什么呢?只能吃亏。想想也是,他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他的确没有权利为自已的后代谋私利。……”
许世友同志对子女的要求是严厉的,可是,在外地,在他鞭长莫及的地方,也有一个违犯国法的不肖之子,他听到之后,七窍生烟地怒吼:“枪毙!一定要枪毙!”这个不肖之子依法判刑之后,直到父亲病危都不敢来。“幸好他不来,不然,伯伯真会对他开枪的!”……他的儿媳杨定春用极为缓慢的声调打破了沉默:
“他跟我啦起家常来,哪里象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倒很象是个慈祥温顺的苦口婆心的好老头,怪不得他住过的老房东都忘不了他,老人家想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说:‘旧社会名字都是按祖谱排下来的,咱们的世系是:开绍元存仕,大道正光明,宗德家朝在,世代学先仁。我是第五代,我原来叫许仕友,后来知道仕就是做官,我干革命,不想做官,就改成了士;……后来,在长征路上,一方面军和四方面军在夹金山下会师,两支部队在达维镇召开了庆祝大会,那时,我在四军当军长,去参加毛泽东同志召开的高级干部会议。休息时,毛泽东同志问我的名字,他说,啊,你的名字我知道,只是闻名未见面,士友,士友,你现在是军长不是战士了,《共产党宣官》有个口号,叫作: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应该放眼世界嘛,世界之友不更好吗?一一我现在的名字,还是主席给起的哩!”……”
许光接着说“后来,告诉他,他要的棺材做好了,是用十二方原木做的,放在小坡屋里,想让他高兴高兴,谁知道他深沉地责备说:‘噢,你们也有钱,我就是怕你们做得太好,才没有多寄钱给你们,人死如灯灭,自然地来,自然地去,千么要浪费人力物力呢?我也知道,实行土葬,可能引起非议,我也知道,他是没有在火化的决议上签字,自愿嘛,当时,中央是答应过的!他老人家是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可是,他的经历,他的性格,跟别人不一样,忠孝节义的旧礼教对他影响很深,”许光同志无可奈何地说,“面对这种生尽忠、死尽孝的小小愿望,我们做晚辈的能说什么呢?……”
在他的生前友好中间
“在战场上,他总是亲临敌前侦察,子弹在他耳边飞,打进他眼前的泥土里,急得警卫人员宣跳脚,……所以他情况明,决心大,打得狠,打得准,所以跟着他打仗,就有信心。他为什么甘冒生命危险临敌观察?那是为了以小的代价取得大的胜利,他的决心并不是轻易下的!……”
“打仗就更严格了,你若怕死,他非当场枪毙你不可,在万沅保卫战的最危急的时刻,他不是亲手枪毙过一个团长吗?……”
“岂止是一个团长,还枪毙了一个通讯员呢,真是令出如山啊!噢,这些事情不能写!在这件事上,他有错误,……”讲述者醒悟过来,把话收住,用叮嘱的目光瞧着我们,又看看收录机,似乎要把这段话抹掉,“噢!你们不要写。”
“他喜欢打硬仗,打大仗,打恶仗,依我说啊,他是战场上的‘暴君,专咬硬胡桃,在他身边工作,没有勇气,没有干劲,真吃不消,你干不了,他也不要你,就说万沅保卫战吧,他那时是红九军副军长兼二十五师师长,可他的指挥所安在哪里呢?在离火线几百米的地方,我们这些当参谋的,真是紧张万分,……他打起仗来,总是靠前靠前再靠前。事情的辩证法就在这里,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敌人的炮兵,老想找我们的指挥所,集中火力向纵深射击,他们根本想不到我们的指挥所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所以说,不怕死,可以创造出奇迹!”另一位首长感叹着,“所以说,战斗力再弱的部队,只要他一带,战斗作风马上就强悍起来!”
“他的严和爱是联在一起的,严和恨也是联在一起的,”说到这里,叙述者又转了弯,“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他发起怒来,说他粗暴一点也不过分,骂娘,‘我枪毙你!还有更难听的话,你们在机关的不是经常听到他讲话吗?他的骂人是有特点的,既辛辣又深刻义形象。那一年,他在大会上批评一个犯了腐化错误的高级干部,他骂人,叫你记一辈子:‘你穿得整整齐齐象个人样,可是,你给革命军人丢脸,我把你的军装脱了,你还不是一个光屁股的猴子!那真是疾恶如仇,雷霆之怒啊!他训起人来,连旁观者都惶悚不安。……”
“他的心胸坦荡,当面争得面红耳赤,不记小账,不记私仇,不给人小鞋穿。有一次,值班室给他耽误了事,他拿起话筒就骂人。其实,接电话的参谋刚换班,责任不在他,‘首长,你调查清楚了再骂人!咔哒,这个小小参谋向他摔了电话机,他拿着听筒愣了一下,用赞赏的口吻说:‘嗯,这家伙,还真有点胆量!他绝不问这个参谋是谁!……”
我们执拗地又提出枪毙团长的事。
“那时候,四川大军阀刘湘奉蒋介石之命,集中二十多万人马,分兵六路,对我军发动了长达十一个月的围攻,那时,许司令员指挥二十五师坚守万沅以南的大面山阵地,这是至关重要的主阵地,万沅的屏障,刘湘在进攻大面山不到三十华里的正面上,先后使用兵力达九十个团,用数倍于我的兵力猛攻,那是川军中配备最精良的部队,不但有轻重机枪、迫击炮、山炮,而且还有飞机助战,川军善于爬山,采用集团冲锋,一个团,两个团不能奏效,后来就用四个团,八个团同时冲锋。战斗的时刻,他发现前沿阵地有丢失的可能,便让通讯兵传命团长,要他上前沿督战,绝不能丢失阵地,可是,通讯兵在慌乱中传错了命令,说‘副军长要你去见他!
“这位团长气喘吁吁,满身血迹,跑到师指挥所,其‘狼狈样子可以想见,很象大败而归的逃兵,在这事关奇重,胜败在千钧一发之时,团长竟然脱离前线,他怎么不七窍生烟?‘叫你顶位!你怎么自己逃回来了?……
“团长一听,吓懵了!愕然地看着副军长,一时不知所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是你命令我下来的吗?许世友把这种张口结舌、茫然惶惑的表情,看成是认罪的表示,甩手一枪,……这个团长才十九岁啊!他倒在地上之后,才分辩说:‘副军长,不是你下命令叫我……许世友一听,也懵了,这时,那个倒霉的通讯员随后赶回,许司令又痛又恨,真是气炸肺腑了,‘你传错了命令……甩手又是一枪!我不会描写他那时的神态,可是,他那样子真叫人可怕,也许他悔恨自己,只喊了一声‘警卫排,跟我来!……便亲自冲到前沿去了!
“事后,我才敢轻声地问他:‘军长,你当时怎么不问明情况?……他眼红红地盯着我,‘我气昏了……然后急忙走开,不让我看到他那悔恨的眼泪,那团长,那通讯员,都是他平时最喜欢的人啊!……”
“真是铁面无私!”有人感叹着。
“以后谁也不想再提这件事,免得伤他的心!”
这才是真正的许世友啊!如果人的性格完善到至臻至善,那么他也就没有性格了!也就是神不是人了!写错误并不都是抹灰,有些人,倒是在犯错误中闪出光采来!
1941年春,他到胶东,第一次在干部大会上讲话,他讲话,几乎没有超过半小时的时候,简短有力,极富个性。他说,‘我到胶东来,就是要打仗的,太平了我不来,我来了就不太平!真给人一种天摇地动之感。敌人给他画了幅青面獠牙、面目凶恶的漫画,用大字写上这就是许世友,在敌人眼里,他就是凶神恶煞……这幅漫画现在一闭眼还能记得,其实,敌人这幅画,起了反作用,把自己吓破了胆,弄得兵将皆怯。”
“一到胶东,他就看准了敌人的要害,首先是奇袭牙山,而后背靠牙山,南下海莱,居高临下,向南横扫,只杀得敌人人仰马翻,接着打垮了蔡晋康、苗占魁、秦元当、郑维屏、安适赓、赵汉乡、陈煜等一、二十个投降派司令,以锐不可挡之势,打开胶东的新局面,……正象当地群众说的,一个红司令几口吃掉了几十个白司令。”
“在他的童年时代,就表现出他的体力和智力,他在八岁那一年,上少林寺之前,就能追兔子,别看他矮墩墩的,奔跑极快,还特别机敏。他发现兔子逃逸总是直线奔跑,遇惊吓便向左右转弯,这是极好的捕捉时机,他在追时,随手摸一块土坷垃,看准时机,向兔子前面投去,兔子一惊,收腿转弯,他纵身猛扑,十发九中。……这不就叫智勇结合吗?”
“我跟他打仗多年,觉得他特别注意两条:敌情与地形,每次作战,他必亲自视察战场,甘冒危险,也要把地形摸清,不然,他难下决心。当他摸清敌情、地形后,便泡一杯浓茶,把帽子向额头上一推,拉过板凳,在地图前,一坐就是三个小时。他会下棋,喜欢自己一个人走棋,但棋艺并不很高,他常说:‘战争象走棋,我第一步怎么走,敌人会怎么走,我再怎么走,……我算敌,也算敌怎样算我,以算对算,要想好各种应变办法,诸葛亮在华容道伏击曹操,就是以算对算的结果,打仗要看五步棋!……”在棋盘上他不是高手,可是在战场这盘棋上,却很高明。……”
“他打的仗,是无法算清的,从万沅到牙山,到孟良崮,到潍昌,到济南,到淮海,到渡江,到一江山,直到西沙之战,……都可以看出他智勇兼备,英勇善战的战斗作风,说他是战功赫赫的我军卓越的军事指挥员,一点也不过份。”
“他经常穿布草鞋,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听说土地革命时期,在一次宿营中突然遭敌包围,情况危急万分,他一跃而起,蹬上布鞋,投入战斗,冲杀出来;有个队长,和他同时得到警报,却因为穿了一双缴获来的皮鞋,鞋还没有穿好,就牺牲在床前,……所以他至今保留着战时的习惯,他还喜欢打包脚布,穿穿布袜,即使来不及穿鞋,也能跑路爬山。在战斗中,‘脚是特别重要的,他总是告诫战士们,要保护好脚,他很强调指挥员要关心战士三件事:吃好饭、睡好觉、用热水洗脚。……”
“你这样一讲,我又记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一年部队在余山施工,打坑道的战士带着绝命书下坑道;因为选点不当,塌方很厉害,已有十几个人伤亡。我问施工的领导,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打坑道不可,他说,这是许司令员的命令,谁敢改?我作为一个医务人员,向许司令员反映了这个情况,他把脸都气歪了:‘简直是些木头人!哪个山头不能打?单在塌方的地方干?……,
“我说:‘他们讲这是你的命令!
“……‘命令,谁的命令错了也可改,我也不知道它会塌方!盲目执行命令,不是真正的执行命令,明知不对,也不反映,这是自私,自私!最可恶的自私,为了不得罪领导,拿战士的生命当儿戏,把他们给我找来!”
……
久别还乡
“那是1982年9月底,我代表乡亲们来看他,他跟我说,‘人老了,总得让位年轻人,党叫我干,我当然干,党叫我下,我就下,你们给我盖两间茅草屋,我回家跟乡亲们一道放牛去!……接着,乡党委书记讲到了许世友1958年冬天回家时的情景。
那时,汽车还无法开到他的家乡,在县里换乘马。到了他的家乡,这位长征时的骑兵司员令拉着马在那光秃的山岭上,他看到了战友们的坟墓,他站在烈士坟地,久久地默哀,忍不住唏嘘。
他拉马缓缓地走下山坡,他的低矮的家屋,许家洼已经在望了,一个憔悴的老婆婆,仰起脸来,用手打着遮檐,打量着远方来的客人。
这老婆婆一身褴褛,灰白的乱发,在多皱的额前飘摇纷披,脚上虽然穿着破棉鞋,却没有穿袜子,露着皲裂的脚背。
他停到老人面前,但不敢冒认。
“你是友德(许世友的小名)娃?”年过七旬的母亲,辨认出自己的儿子。
“妈妈!你老人家……”扑通一声他跪在母亲面前,泪如泉涌。老人自从把儿子弄到八岁,他们就很少见面了……
司令员要去了,地、县的领导请他吃一顿饭,顺便请他谈谈对家乡的感想和要求:
“你们说大好,大好,我看就不那么好!”他板着黑沉沉的脸,“连老祖宗都知道民富才能国强,现在,是民穷财尽!你们说什么大河里有水小河里满,糊涂虫,应该颠倒过来,小溪里有水大河满,小河里无水大河干!……”
“我们是讲锅里有,碗里才有。”有人轻声反驳,觉得确是如此。
“锅里有?”他怒视着这个自以为聪明的糊涂人,“锅里的是从哪里来?还不是从老百姓的碗里挖来的?”他越说越冲动,使人感到他那滚沸的心潮和满脸的愤懑,“咱们共产党员,从什么时候,学会了自己骗自己?不要为了邀功升官坑害了百姓!”
“首长,咱们开饭吧!”有人低声说。谁都感到这种不愉快的局面,应该早些结束。
“我不想吃了,告辞!”他不顾礼仪地拂袖而起。
他用自己的方式表示了对家乡的严与爱,他登车走了,开出几十里路,他都一言不发。
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时,他留下了一首回顾生平的诗:
八旬回眸忆平生,
鼙鼓旌旗铺征程;
巴山立马啸长夜,
五台横槊待晓明;
冀南烽火壮士梦,
胶东青纱父老情;
四十夏秋数捷报,
百万子弟唱《大风》!
许世友司令员的一生有长有短,有功有过,至于哪些应该发扬,哪些应该抛弃,也许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摘自《星火》1986年第4期)
(插图:李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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