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刘巽达
(一)
大学毕业,同学们各自高飞。他们两个却飞到了一个窝里。大学期间的爱情终于结果了。
小俩口,乐融融;小家庭,热火火。他的脸上开始漾出原本很难得的宽厚满足的笑,她的脸庞更圆了,体形也开始呈现出了富态。还需要什么呢?有了对方的爱,什么都有了。
然而婚后没几个月,他就开始不安分了,好几个晚上,他回家很迟,而且到家脸上每每洋溢着兴奋,“今天碰到诗仙了,他的诗集马上要出版了。”“嗬,今晚真热闹,为了一个观点,争论不休,我输了。”
“……”
“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寂寞吗?”她含嗔轻问,“你多陪陪我吧。”
要求合理,他果然“多陪陪”她了。可他没能坚持多久,又被“诗仙”们诱惑去了,他喜欢那个更大的世界。
她对他发出了警告:“你难道觉得我给的爱不够吗?你不满足?你再不陪我,我可对你不客气。”
他连忙解释:“这,这是两码事。”
她何尝不知道这是两码事。她只是觉得不平等。大学毕业后,她差不多将所有连接同学好友的丝线都剪断了,一心扑在小家庭上。你应该象我一样,要不,我们就不平等了,她这样认为。
看见她很认真的生气,很严肃的警告,他自然得加以重视。于是他成了她在家中的影子。
她为丈夫的“回心转意”而高兴。可没多久,她竟发现原本才华横溢的丈夫不知何时变得迟钝起来,眼睛里很难见到以前那种睿智的闪光。他们的话题也狭窄了,每每处于无甚可言的情境之中。
一次同学会,他和她都去了。老同学们免不了对他们的恩爱赞扬一番,可她却有空落落的感觉:除了恩爱,这段时间,我们还干了什么?面对着一个个充满追求的老同学,她忽然发现:夫妻间的恩爱不应该是生活的全部甚或是生活的主要部分,否则,连恩爱也会被掳去,莫名其妙地掳去。
回到家里,她发现丈夫久已黯淡的目光又明亮了:“我们需要回到大世界中去,小世界的温暖是有限的,唯有用大世界的温暖来补充小世界,小世界才会永葆春天……”
他喜欢这样说话,象梦呓。他知道她听得懂。
她当然听得懂。她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二)
她破天荒说了一次谎:
“我的眼力怎么样?穿这件衣服漂不漂亮?你老是说我审美观比你差,其实未必。晤嗯?”
“没人给你参谋?”丈夫仍表怀疑。
“没有。”她得意地冲着丈夫皱了皱鼻子。
其实真的是有人参谋。同办公室的小魏自告奋勇毛遂自荐,说他的审美水平决不会使她失望。于是她想借助小魏的眼力,让丈夫对自己的审美能力重新评价一番。小魏果然不负所望,使她下决心选定了这件款式与颜色均属上乘的衣服,丈夫折服了,她如愿以偿了。
然而她在不经意间还是将实情露了出来,“我们办公室那个小魏,还真有两下子,上次那件衣服他一个劲地说好,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话一出口,她发觉自己失言了,连忙顿住。但来不及了,丈夫的反应极其迅速:
“你上次干嘛要说谎?既然小魏陪你去你就直说,何必说一个人去?”说这些话时,他的表情十分严峻。
“怎么,小魏陪我去又怎么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见他严峻,她便本能地反感。此情此景,她无法向他描述当初纯属是为了让他大吃一惊的取悦心理。
“既然没什么见不得人,何必要说谎?”
她立即发现自己处于绝境之中,她找不到合适的解释。所能说的,只能自己澄清自己:“人正不怕影歪,随你怎么说。”
可打这以后,她隐隐之中总觉得丈夫心存芥蒂,因此一涉及与小魏有关的话题,她便尽力避开,仿佛真有种做过什么亏心事的感觉。比如当丈夫酸溜溜地问道,“今天这场电影又是小魏陪你去的吧?”她本可以回道,“单位里放电影,一个办公室的自然坐在一块。”可不知怎地,出口的却是“小魏今天根本就没去看电影。”而且在丈夫面前,小魏这个人似乎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只要她在,他便总不在。于是丈夫就老提醒她小魏还存在于她的世界之中,但愈是如此,她便愈把小魏从自己的世界里推出去。
她不愿说谎,但丈夫的神情里仿佛断定她与小魏有什么非正常的交往,于是她拚命摆脱这种干系。可愈摆脱愈缠得紧,丈夫的怀疑愈发加深,而她竟会无端的心虚,尽管她确实是无可指责地清白。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冲着丈夫吼道:“是的,我常常与他在一块。正大光明。你有什么怀疑就去调查!”
“既然如此,你何必老是说谎?”丈夫充满疑虑地问。
“被你逼的!”她恶狠狠地说。
丈夫的脸上爬上了迷惑的神情。
(三)
她不认识丈夫了:他怎么会变得凶神恶煞!
他们是绝对的“主从型”家庭。主:她。从:他。无论是相貌、性格、能力,这家子只能这么主从,若反过来,没法过。她恋爱时遭受挫折太多,最终决定找一本份老实的男子为伴,绣球投中了他。婚后真和谐,她里外操持,风风火火;他诸事不问,温温吞吞。她差遣他,一律照办;他伺候她,受之若素。街坊邻居谁个不知他们的情形,怎么今日里他要“反”了?!
“哎,快去泡热水,棋待会下吧。”她催促他。
“晤,知道了。”他正陷入困境之中,口中漫应着。
约摸一支烟功夫,她又催促了:“哎,快去,你没看我忙不过来吗?”
“知道了知道了。”他力图解脱困境,此刻正力挽狂澜,所以口气有点不太耐烦。
棋迷越围越多。有的为他助阵,有的为他的敌手帮忙。他神色严峻,不甘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败下阵来,每走一着,反复犹疑,举棋不定。而这时,妻子也到了十分恼火的时候,一则急需热水,二则习惯于丈夫雷厉风行的作风。今天莫不中邪了?她大喝一声:“再不停下,我可要收棋盘了!”她哪里知道,丈夫正被对方围得狼狈不堪,大势已去,快要缴枪了。但为了颜面,硬硬头皮顶着。她这一喊,不是给了他下台阶吗?他咕哝道:“都是她,拚命喊魂,把魂灵从棋盘里喊走,定下败局。算算算,待我回来再杀它一盘。”
他这一说不打紧,她听后却不太舒坦。什么喊魂不喊魂,你那下棋比干家务还重要?便道:“什么回来杀一盘,哪有这闲功夫,把棋收了!”
说这话还不是家常便饭?她哪想到会有异常反应:偏偏丈夫什么都让得,就是下棋的输赢让不得。何况当着众棋迷的面,他更觉得是当众羞辱他,竟直着嗓子嚷起来:“男人家的事,管你什么事!”
“管我什么事?管了又怎么样!”她走上前去,把棋盘一夹,转身就走。
于是,她看到了丈夫凶神恶煞般的脸。
……好一顿大吵大闹,足足一个星期,两相交恶,互不买帐。闲时,她边纳闷边琢磨:他吃了什么药,竟变得叫人不认得了?良久,方才悟出道理:
哪怕再窝囊的人,自尊心不肯轻易被伤害。特别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万不可使其失面子。否则,便会暴跳如雷。
想到此,她释然了。
以后,这对夫妻复如从前。唯一的变化是,她在众人面前给了他超过先前的尊重乃至尊敬;而他在家里,“主从”的“从”字体现得格外显著。在老婆一个人面前,他是不在乎面子的。
(摘自《现代家庭》1986年第5期)
(题图: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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