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种色彩的军阀

艾　牧

凡是听过侯宝林说的相声《关公战秦琼》的人，都知道山东过去有一个荒唐可笑的大军阀，名叫韩复榘。这个人，不仅有着复杂的经历，同时也是一个性格上非常复杂的人物，可以说是一个多种色彩的军阀。

韩复榘，20岁投奔冯玉祥，以其英勇善战得到冯玉祥的赏识，仅十二年时间，就从普通一兵升任师长。后来，他与冯玉祥破裂，明面上投靠蒋介石，暗地里却自立门户。他深知自己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难以取得蒋介石的信任，当谋得山东省主席的席位之后，便开始巩固自己的地盘，竭力扩充兵力，当起山东的“土皇帝”来。

一

野心与时势，把韩复榘一下子送上了天。但是，这片天下怎么管呢?在混乱与愚昧的时代里，这个问题对于韩复榘这样一个握有五师二旅兵符和省主席大印的人看来，简直是个易如反掌的事情。他按着自己的思维去治理这片天下，好事、坏事，都干过……

韩复榘在山东期间，每年都到各县视察，主要是对县官吏不放心。视察时，一经有人告某官贪赃枉法，他立刻严厉制裁。1933年他还设立了高级侦探队，吸收了青年学生进行训练，然后派到各机关和各县，专事监督各级官吏，每月向他密书报告，火漆封口，只有他一个人拆阅。于是常有些县长或公安周长突然被押解进省锒铛入狱。这种办法，常常使一些贪官污吏惶惶不可终日，但也因不能明察毫末，而时常发生冤情。

韩复集最恨抽大烟的人，往往抓住就枪毙。

韩复榘还特别爱亲自审案。他因为对法官、律师有恶感，进而否定了法治。他审案很简单，事先不看案卷，开庭以后坐在那里听法官给他念案由，然后三言两语就了结一个案，或杀、或打，或罚、或放，他一句话或一个手势就定案了。由于他搞“一言堂”，又不调查详审，所以冤案错杀者不少。

一天，韩复榘要亲自“过堂”审理一批案子。

韩复榘坐在堂上，审讯开始后，第一个叫上去的是莱芜贪污犯毕华桥。军法官袁道田正要念案情，韩没等他开口，就把手一挥说:“押起来!”毕华桥就下来了。第二个是牟平县一个脱离共产党的分子。袁道田念:“牟平县报告他是共产党，他本人声明已脱离关系不干了。”韩说:“叫他写个宣言自首。”那人就下来了。再接着叫上去的是某县的八个民团团丁。袁道田念:“据××等告发，这八个人通土匪，土匪绑票时，不坚决抵抗土匪，经调查属实。”韩复榘立愣着眼一看，立即手向外一摆，说:“毙!”八个团丁嘴里乱嚷“冤枉!”被执法队员拉下来送出去等着枪毙。

最后一个审的是共产党员赵健民的案子。袁道田念道:“这个人是共产党的首要分子……在捕共队抓到他以后，他又坚不吐露共产党的事情，因此捕共队宋队长呈请主席枪决他。”即刻就有两个执法队走上来，抓住赵健民的手臂，单等韩复榘说一声“毙”，就往外拉。这时，韩复榘立愣着眼，连着看了赵健民两次，说:“你是个学生不好好学习，为什么参加共产党?”赵健民说:“参加共产党是为了抗日……共产党主张全国团结一致抗日，共产党的主张能够救中国救人民，我们学生同情它的主张，所以参加它。”韩又问:“你为什么到莱芜去?是不是那里有山，又要闹什么暴动?闹暴动我可不答应!”赵健民接着又讲了到那儿去是为了宣传抗日的话。韩复榘说:“嘿，你对我做起宣传来了。”在旁边的军法处长立即插嘴说:“这个人坚决得很，捕共队抓他时，他把共产党的宣传品吃掉了!”韩复榘又立愣着眼看了一下赵健民，说:“我看把他送法院，送法院!”这就意味着不处死了。赵健民下来回到犯人队伍中时，好多人都说:“这个人命真大!别人，韩主席一立愣眼就完了。对他立愣了三、四次眼，还不要紧哩，命真大。”

韩复榘还审问过一个“偷鸡案”，一个“偷牛案”。四个原被告同时被拉到了他的面前——

韩问:“你平日用什么方法偷鸡?”

小偷答:“用虫饵、面食，暗中藏着利钩，用麻线系牢。鸡饵入肚后，象钩鱼一样捕获，鸡也没有叫声。”

韩说:“你比古来的时迁还要高明!”

韩越说越气，最后一摸嘴巴(韩对部下示意杀人的信号)，执法队立即上前将偷鸡者绑架进了汽车，押运刑场枪决了。

韩又接着问失牛者:“那么大的一条牛你都看守不住，自己粗心反来告状?”不容分说，他当即令执法队打了这个失牛者二十军棍，赶出法庭。韩见偷牛者满面红光，能说会道，反而“赏”给二十块钱，当堂释放，说道:“他连条牛也看不住，实在可气没用处。下次你还去偷他的牛。”

韩复榘的这些做法，受惠的，便呼其为“韩青天”，遭难的，便呼其为“寒青天”。

二

“天高三尺”，是韩复榘的第二个绰号。这个绰号是“韩青天”的另一面，即经济上的残酷剥削。

自从解决了盘踞在烟台沿海一带的张宗昌旧部刘轸年后，山东全境已完全控制到韩复榘的手里。阎、冯的联合倒蒋失败，又使得韩复榘处于东北军和蒋介石中央军之间更关键的位置上。更大的野心，促使他要扩充军队，加强实力。已经有了五师二旅还不够，他又扩充了四路民团六万多人。这四路民团，与正规军只是名义上的区别，其装备完全和正规军一样。蒋介石原允许拨他协饷每月六十万元，这个数量不仅远远不够，实际上也不能兑现。韩复榘对此恼火万分，就派人接收了国民党中央在山东的税务机关，赶走了盐运使、烟酒印花税局长、税警局长和中央财政部的特派员。蒋介石与韩复榘开始各自调兵了，大战一触即发。虽然后来经人调停没有打起来，但韩复榘为了加快发展自己的军事实力，便把庞大的军费开销加到了山东人民的肩上。

苛捐杂税不够，他就任意加派；

由禁烟、种烟到公开派份卖烟；

利用山东海关方便，官商勾结，军队保护进行走私活动……

他想尽了办法，来达到其自肥和扩大军事实力的目的。

三

七七事变之前头一个月的一天傍晚，日本设在济南的领事馆内，灯火辉煌。后厅已摆好了几桌酒席，领事西田今晚要用最轻松的气氛，欢迎新近由日本来华的中将特使板垣，还有就是那位一向被部下称为是“对内寡人、对外孤军”的韩主席。中将特使板垣在今天晚上的酒宴上，要和韩复榘搞一场政治交易。

日本人知道，韩复榘一到山东便解散了“反日会”，取缔反日宣传，拒绝中央军驻山东，中央军北上路过济南车站时，韩复榘总是让人“通知日本领事馆，中央军过山东了”。板垣来济南，就是要进一步拉拢韩复榘，抓住山东不怕北平方面不就范。“华北五省三市自治”运动，由韩复榘来牵头领导最为合适。日本军方出面与韩复榘交涉的一向是武官花谷。花谷对此事实现十分有把握，也因此被提升为日本天津驻屯军参谋长。

酒过三巡，韩复榘已经略有醉意了。板垣看到机会已到，便对韩提出了“华北五省三市自治”，要他当面签字同意。

“我……我不会写字。”韩一边推辞不签字，一边继续喝酒吃菜。

“你，不会写字怎么能当主席?”中将特使用半开玩笑半为嘲讽的口吻奚落了他。不想韩复榘却哈哈大笑地站了起来，双手握着象牙筷子，以开枪姿势，“嘟嘟嘟”地满座一扫，说道:“我就会这个。就凭这个当了主席!”西田领事忙插嘴说道:“只要你答应带头自治运动，我们就不进入山东，你照样当你的主席不好吗?”

韩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直朝大厅门口走去，边走边说:“该回去睡觉了，走啊!”西田与板垣对韩复榘的无理极为恼怒，对花谷的大言担保也十分不满。

第二天，花谷醉熏熏地闯进了韩复榘的办公室，要韩明确表示对“华北五省三市自治”态度。“不然，”花谷猛地掏出了手枪对着韩说:“我今天要跟你拼命!”

“好说好商量，请坐请坐!”韩复榘假装冷静劝花谷不要动气时，乘机一把夺下手枪喝道:“自治不自治跟我有个屁关系!你们找南京商量去。你给我滚出去!”

四

1937年9月份，七七事变以后，日寇特务头子土肥原又来到了济南。在这次极其秘密的会谈中，双方究竟有怎样的交易尚有待于历史查考，但韩复榘乐于接受的条款有这样三条:①山东宣布中立；②拒绝中国军队在山东境内与日本作战；③日军不进攻山东。土肥原兴冲冲地离开了济南，韩复渠则令人赶快拟电发向全国。亲信刘熙众看着已拟好的电文，愈看愈觉得不对劲，于是小心地凑近韩复榘说:“主席，我看这件事还是得三思而后行为好。溥仪在东北的处境你是知道的。自古以来，外敌入侵的时候，被人扶植起来的人结果都很悲惨。当汉奸，是要遭挨骂的……”说着说着，声泪俱下。韩复榘一时犹豫起来。刘熙众急忙又将电稿抄送冯玉祥。冯玉祥此时重新出山，担任了抗战第三战区司令长官，见此极为震惊，为了防止国家民族灾难，急忙向南京告变。蒋介石闻讯忙调广西军队五师集中徐州，以便山东方向如有异动时，能迅速予以解决；又以南京政府名义迅即升韩复渠为抗战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仍兼山东省主席职。韩的权欲得到了一定的满足。

对日本人，韩复榘还有其另一面。韩复榘的第三路军各兵营内，没有禁止过反日言论。三路军唱的军歌仍是老西北军军歌，内中充满了反帝精神。如每次吃饭前所唱的军歌歌词是:“这些饮食人民供给，我们应该为民努力，帝国主义国民之敌，救国救民，我们天职。”当时军民反日情绪很高，韩并未加制止。

“西安事变”爆发后，韩复榘不但没有在何应钦以讨逆军总司令名义领衔的七十五名国民党将领讨伐张、杨的通电上签名，反而发出“马”(22日)电支持张学良、杨虎城将军的八大主张，表示如果何应钦进攻西安，韩将袭击中央军的后路。蒋对韩发“马”电最为痛恨，这便伏下杀机。

1937年12月中旬，日军对济南发动了强硬攻势。蒋介石本来也是要借抗战为名，意在消灭异己，所以只派出少数部队过黄河与日军周旋，遂即撤退而去。接着，蒋介石又退出南京到达武汉，准备随时入川。韩复榘此时已经与川军刘湘、北平宋哲元密谋好了，由刘湘封闭蒋介石的入川道路，再由刘、韩、宋三派军阀势力倒蒋。密谋已就，韩复榘根本不听蒋介石的令其“不得放弃济南”的十万火急电报，从济南撤到了泰安。蒋又急电令其“死守泰安”，他已到达济宁了。(下转13页)(上接29页)

李宗仁先亦令他不要把后方放在第五战区范围以外，韩回电称:“现在全面抗战，何分彼此。”使得李宗仁大为恼火，又电令他“扼守泰安”，韩回电说:“南京不守，何守泰安。”韩复榘先是想抗日，但突然发现蒋中央军有意后撤，企图借日寇之手消灭异己，才产生了保存自己实力的想法。军队一撤再撤，眷属和家私早已运往豫西，军需物资也正在向南阳运送了，鲁东、鲁北民团扩编的两个团以及乡建派组织的民团八千多人，也由专员孙则让率领开到了漯河。

日寇轰炸济西，夺得了胶济线，山东很快就沦陷了，千万山东人民置身于侵略者烧、杀、抢、掠、掳、奸的痛苦深渊之中。

蒋介石从西安事变之后，就想除掉韩复榘，可是没有找到借口。山东之战，又想借日本人之手消灭韩复榘，亦未得逞。1938年1月11日，蒋介石突然飞抵开封，诱捕了韩复榘。1月24日晚，韩复榘终于死在蒋介石手里。

(吴越摘自《纵横》1984年第2期)

(题图:刘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