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性浪费
寇研
性浪费,这个词未必是米歇尔-福柯首创,但我是在他的《性经验史》中撞见的。从小就听老爸老妈在耳边唠叨:别浪费粮食呀、别浪费时间呀、别浪费钱呀、别浪费机会呀……突然冒出个声音,别浪费性呀……
主张性节制,摒弃性浪费,其实源于一种对性的敬畏心理。这个见解起源于古希腊,直至18世纪,还在人间流传。主要原因是人类对自身生理状况认识不足,匮乏出偏见,匮乏也出想象。
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精液是“自身包含一种热气的滴状脑浆”。“滴状”,言其珍贵。而“热气”,是用来产生“胎儿的灵魂和感觉”的。既然精液在脑部产生,自然就存在经由体内循环最终到达该到的地方的路线问题。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认为它“顺着耳部到达骨髓”,再遍布全身的硬组织和软组织。总之,“耳部”是个交通要道。希波克拉底因此提醒女人注意那些“耳边有一道切口的男人”,这些男人即便生理功能还正常,也无法传宗接代,因为切口会漏气,生命精华也会漏没了。
脑浆说也反映了古人对激情的迷惑。蒙田懊恼地承认:“每当我想到这种快乐所引起的骚动不安的感受和疯狂野蛮的举动,在爱的愉悦达到顶点时因激情而扭曲的面部表情……连喜欢沉思默想、遇事慎重的人,我决不相信他们在干这事时还能保持沉思和谨慎的模样,要不然他们就是装腔作势。”这种理性无法控制的骚动将人降到动物的层次,格外伤自尊,所以柏拉图会抱怨,诸神把人当做玩物。而骚动之后难以言说的疲乏和虚弱感,也使古人想到某种生命力的、元气的消耗。
在这种情况下,男欢女爱,不啻为冒险之举。若有人恐惧地喊,“千万别这么做,除非有人想自我伤害”,也在情理之中。而哲学家波勒蒙的妻子将花心丈夫告上法庭的理由,听起来更是正义凛然:因为他将自己珍贵的种子,“胡乱播撒在了别处贫瘠的土地上”。
奶场风云
韩松落
前天,朋友M告诉我说,他们的官司终于判了,他们胜了。
M的爸爸以前在县城的银行上班,退休之后,在村里自家的老宅子里开了一个奶场,养了十几头牛。前年出了“那件事”后,奶商借口奶粉厂欠他们的奶款收不回来,拖欠奶农们的奶款不还,欠M家的,大概有两万多块钱。这对M家来说,是很大一笔钱。但,几次去奶商处要钱,他们都关着大铁门,装作没人在家。于是打上了官司。
这里是牛奶产地,别家遇到的情况也大致相同。但有本事的人,自有办法解决难题。比如M的同学,他们家开着一个巨大的奶粉厂,“那件事”之后,按照政府要求,把9月14号前产的奶粉全部销毁了,有四百吨之多,因为没有验出“小三”,政府就按照每吨两万块钱的价格做了补偿。所以,尽管随后又碰上金融危机,M的同学还是从国外订购了一辆最新款的宝马开着。而M连摩托车都合不得换新的。
小奶农们,则设法从保险公司弄点钱出来。办法是,用塑料袋蒙在奶牛头上,把奶牛捂死,对外就说是发牛瘟死的,随后把死牛放在空地上,在五米开外点一堆火,从某个角度看过去,牛就像在被焚烧一样。拍成照片,就可以按照牛瘟跟保险公司索赔了,死牛则拿去卖肉。一头牛,保险公司能赔偿六千到八千块,牛肉大约可以卖四五千块钱,也算止损了。
但M的爸爸心疼牛,含不得杀,也不敢假报瘟疫骗保。牛奶卖不出去,还要搭上饲料钱,每个月要白白耗掉两三千块钱。M的爸爸越来越憔悴,天天失眠。M非常着急,听说当地司法界一个官员是我的文友,就问我,是不是能把那人介绍给他们认识。我很为难,因为跟那人并没见过面,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的反应也不够热情,但我还是应下了。
过年前我们到M家的牛场去,见到了M的爸爸。老爷子头发花白,瘦得像个干橘子,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工作服,戴着一顶雷锋帽,一个帽檐朝上,一个帽檐朝下,虽然是笑着,却非常局促不安,脚在地上挪来挪去,还埋怨M:“来客人也不提前告诉我。”
牛场里有十头大牛,两头小牛,小牛欢蹦乱跳,一只大黄狗和一只小藏獒围着他们团团转。老爷子就住在牛场里的一间平房里,房子冷得像冰窟。他带我们进屋的时候,大黄狗和藏獒也跟了进来,还热情地用舌头舔我们,我左躲右躲不让它们舔——进门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它们俩开心地吃了一泡小牛拉的热气腾腾的牛粪。
回去的路上,M一再地说,他爸爸在银行上班的时候,非常精神的,现在这样子,全是在牛场里耗的。他还说,他爸爸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问他:“没有给你丢人吧?”临走的时候,还又问了一遍。
于是我决定,翻过年,无论如何也要拉下脸皮请那个写杂文的官员前辈吃饭了。
过完春节,M家等众奶农与奶商之间的官司胜诉了,法院还扣下了败诉者的车。车的价值大于债务,M相信奶商不会不给钱的,而赢了官司的最大收获是:“老爷子心里舒坦了,晚上能睡着了。”老爷子主动表示,钱拿到以后,就给M换一辆新的摩托车。
猫的感谢
王正
民间流传着很多动物报恩的传说。比如家喻户晓的“田螺姑娘”,只因被人从田间捡回,放在水缸内疗养了几日,就化身为勤快主妇以身相许,彻底解决了一位剩男的老大难问题。
落难的小动物往往身世显赫,不是千年妖精就是一国之君,至少也是神界高级公务员的级别。《续齐谐记·华阴黄雀》中受伤黄雀的真实身份乃“西王母使者”,赠给恩人杨宝的是四枚白玉环,可保其后代四世为三公。
同事老张家有一只号称纯种的异国短毛猫,名唤“饼饼”,可惜成色比较差,长得不够“眼鼻一线”,毛发又过长。别看饼饼是男猫,叫起来细声细气如小妞撒娇,鼻子长得短,泪腺发达,总是泪眼汪汪梨花带雨。每天晚上就寝的时候,肥猫饼饼都要跳上主人的胸口,极尽尤物娇嗔之能事。老张说,每每饼饼打起那安逸的小呼噜,真是比催眠曲还催眠。
饼饼5岁(相当于人类36岁)时,老张全家乔迁新居,并打算把老房子卖了,补上亏空外,再添一小汽车。待老张亲自提着进口猫笼至新家时,饼饼夹起尾巴,只在新家待了2秒钟,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天后,隐匿于床下柜子间一个极窄缝隙中的饼饼在全家人的地毯式搜捕中被发现。后买一大笼子做临时安置房,笼内置猫粮,饮用水、猫砂盆、软垫。饼饼沉默地卧在笼子一角,屁股对着老张,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以示抗议。尽管兽医解释这是小动物对新环境的正常应激反应,老张的心还是揪了起来,因纯种猫易长尿结石,不按时撒尿等于玩儿命。就这样旧居新居之间反复折腾了几次,饼饼的饼脸瘦成了三角,听不到“小呼噜安眠曲”的老张也明显憔悴了。
老张一咬牙,放弃买车,老房子留下,自己一三五七,老伴儿子二四六,轮流陪饼饼回老屋过夜。老张解释说,猫是矫情的动物,他家饼饼尤其矫情,没有胸口让它释放柔情,饼饼会得皮肤饥渴症和心理焦虑症。
专门给只猫安排套房子,这事本身才叫矫情。为了饼饼,老张全家折腾了好几年,如果把老房子出租的话,光这几年的房租就够买一屋子饼饼的。不过,福报还是很快来了——4年后饼饼寿终正寝的时候,正是京城房价狂飙的时候,那套本来不起眼的两居室因在二环内,行市大涨。房子卖的钱给儿子在四环内买了个精装小户型,儿子马上向老张表示会尽快考虑娶媳妇生孩子的问题。
“做了4年猫奴,换来的是后半生不必做个房奴。这就是猫的报恩啊!”老张向我总结到。“感谢政府,感谢房地产商,感谢饼饼。”
幸福如履薄冰
任田
蟹蟹侬问我,听说你最近在淘宝买东西?我说,新进几条带花边的打底裙,活活,那个赞。蟹蟹侬回应:果然铅华洗尽,远离了8000买两条小裙的岁月。
蟹蟹侬搞错了。8000元买的不是两条小裙,是连两条小裙都不如的两条小裤。那是多年前一段迷恋MAXMARA的岁月,从巴塞罗那追到香港,从香港追到广州花园酒店,恨不得将手里仅有的稿费,都变成哪怕MAX家的一条底裤。
依然记得那时吼吼绿着的一张脸。虽是号称力挺奢侈品的潮男,在见到销售小票的一刻,他只抖抖地蹦出几个字:你也太过火了。我当时脸也黄了:哈,你果然是不爱我的!我还没有刷你的卡,你就胆敢摆臭脸!若是日后我嫁了你,你还不知把我怎样了?8000买两条短裤咋了?千金难买喜欢,老娘耍得起,你管得着么?
以后的日子,这两条短裤因为贵,我舍不得扔掉;因为款式“高贵”,平时穿着机会稀少,因为短裤只能是短裤,太正式的场合也上不得……左也不是,右也不对,坐也不安,卧也不宁。每年清理衣柜时,都要发一会儿呆,再叹口气,最后狠狠心,将它们放进尘封的衣柜更深处。
谁能想到,我现在每天追偶像剧《爱上琉璃苣女孩》,因为有一句触动我:幸福如履薄冰。
吼吼一边开车,一边微笑,终于说:这话倒是不错。
我曾劝导一位读者,善待你的婚姻,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在她仍爱你的日子里,尝试对她更好一点。每个人在某方面都是残疾人,要联合去乞讨,你不对她好,等于在伤害自己。后来他对我说,就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头发好似枯草的她忙着给他系好围巾,弄得他突然想哭,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就是自己在这残酷世界里,唯一亲亲的亲人了。
吼吼和我,曾是那么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婚姻的力量,在于无论怎样坚硬的两块料,都能够被打磨成一只光滑的圆。有一次我们在电话里大吵,他说你知道吗?我天天听你说道理,自己就快中毒了!如果我是一种毒,他守了我那么久,没有不中毒的道理,如果他是一种毒,我几次三番走不开,也没有逃开宿命的可能。
其实我们知道,如此咋咋呼呼,只因受过感情的伤。于是尽量好脾气地,守望在令自己屡次绝望的彼此身边。
晚上吼吼永远早睡,我看完肉麻剧溜回床上去,见他蜷曲身子好像一只疲倦的大虾。想想那两条过气短裤,依然在衣橱里羞愤,我有一滴泪,弹向无边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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