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的“风筝”——访阿富汗驻华大使贾楠·莫萨扎伊

和平的“风筝”
——访阿富汗驻华大使贾楠·莫萨扎伊

孙 超

贾楠·莫萨扎伊

“我追，一个成年人在一群尖叫的孩子中奔跑。我不在乎。我追，风拂过我的脸庞，我唇上挂着一个像潘杰希尔峡谷那样大大的微笑。我追。”

这句话出自《追风筝的人》的结尾。这部风靡全世界的作品，是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赛尼（Khaled Hosseini）的第一部小说。在作者创作这部小说期间，美国纽约世贸大厦双子塔遭遇了恐怖袭击。而2003年《追风筝的人》在美国出版，成为第一部来自阿富汗作家的英文小说。

故事的主线围绕着富家少爷阿米尔（普什图人）和他的仆人哈桑（哈扎拉人）的友情、亲情、背叛和救赎展开。哈桑把阿米尔当作最亲近的人，他愿意不顾一切保护阿米尔与仰慕纳粹的阿赛夫战斗，尽管他只是宗教中最弱的什叶派、阿富汗国最低贱的哈扎拉人。“风筝”和“对风筝的追逐”贯穿了全书，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

作者把这本书“献给所有阿富汗的孩子”。

这部作品最伟大之处是向世人描绘了阿富汗人与阿富汗文化——“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我和很多人一样对这个世界上最贫穷、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充满了好奇。

我对与阿富汗驻华大使的会面和交流也充满了复杂的期待。

阿富汗新任驻华大使贾楠·莫萨扎伊（Janan Mosazai）是截至目前我采访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驻华大使当中最年轻的一位，年仅36岁。他不仅拥有着超出自己年龄的成熟和稳健，也拥有着很不同的经历，他曾经做过记者、民权运动家，还担任过阿富汗驻巴基斯坦大使。

我问大使先生，“《追风筝的人》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本书，它描述了一个有关阿富汗人民的迷人故事。当世界上其他地区的人们提起阿富汗时，您最希望他们了解或者记住些什么？”

大使先生思考了几秒钟后答道，“阿富汗是一个历史悠久、自然美景迷人、文化底蕴深厚、文物古迹丰富的国家。与其他文明、其他地区在历史上的不同时期相比，阿富汗都是与众不同的。”

“作为亚洲的中心，阿富汗的和平、稳定和繁荣影响着整个亚洲地区。这一格局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在古代丝绸之路时期阿富汗的战略地位就很突出。今天，‘一带一路’倡议将使古代丝绸之路重新焕发活力。阿富汗作为中国与西亚之间、中亚与南亚之间的大陆桥，我们有信心重登峰顶，成为贸易和运输中心，再次提供促进与中国合作交流的平台。”

“中国不仅是我们的好邻国，更是我们的好兄弟、好姐妹。我们诚邀中国人民和世界上其他地区的朋友们来阿富汗做客。我们要在各领域推进中阿关系。加深中阿合作需要两国人民之间更紧密的联系。”

“阿富汗的和平指日可待，阿富汗将在地区发展和和平安全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在采访的最后，大使先生和我分享了一句他最喜欢的阿富汗谚语——“阿富汗是好客的土地，是和平的土地，是友谊的土地。”

外交官是有趣的生活方式

中国发展观察：大使先生，我十分荣幸能对您进行专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是中国最重要的智库之一，作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传播平台，我们推出了“一带一路”大使访谈栏目。目前，我们已经采访了多位驻华大使，如土耳其驻华大使阿里·穆拉特·埃尔索伊、以色列驻华大使马腾、新加坡驻华大使罗家良、波兰驻华大使林誉平、巴基斯坦驻华大使马苏德·哈立德等。我想以一个相对简单的问题开始我们的采访，您如何看待在中国的生活？您如何看待中国人民？

贾楠·莫萨扎伊：我感到棒极了。我有幸与我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一起生活在中国。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国，到现在已经有七个月了。中国人民和中国政府给予我们热烈的欢迎。担任阿富汗驻华大使我感到很荣幸。中阿两国人民之间友谊深厚，两国关系源远流长，合作紧密。

我任职以来的七个月中，到过中国的十多个省份，有机会见到来自各行各业的中国人民，也品尝了当地的美食。与此同时，阿富汗驻华使馆的工作人员也有机会与中国政府各部门合作。在中国的经历使我受益颇多。

中国发展观察：我非常高兴您享受在中国的生活。大使先生，我为此次的采访做了很多准备。我知道您很年轻，但是经历非常丰富。您做过记者和社会活动家，还曾担任阿富汗驻巴基斯坦大使，当时阿巴两国之间的关系面临诸多挑战。您能否与我们分享一下您职业生涯的难忘经历？

贾楠·莫萨扎伊：让我首先把焦点放在阿富汗和中国。正如我提到的，我很开心能够到访中国的各个地方。几个月前，我们作为南亚大使代表团的成员去了西藏，那是我第一次去西藏，西藏是中国非常美丽的地方。我们参加了国际旅游文化节，在拉萨待了几天，也有机会到访了日喀则，那是与在北京生活非常不同的体验。两地食物、气候、风景都很不同。并不是很多人有机会到西藏，我很开心能有这样的特殊体验。

我到中国已经七个月了。在2016年6月于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举行的上海合作组织峰会上，我有幸陪同阿富汗总统穆罕默德·阿什拉夫·加尼参加了中国与阿富汗两国国家元首的双边会议。这也是我作为驻华大使的重要大事，因为那次会议为阿富汗驻华大使馆的工作提供了非常明确的指导和目标，并将中国与阿富汗之间的合作推向了更高的水平。

2016年5月，应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邀请，阿富汗首席执行官阿卜杜拉第一次访华，这是一次值得纪念的经历。他访问了北京和新疆乌鲁木齐。

在我的外交经历中，最令我难忘的事是我有机会见到来自不同地区和各行各业的人，例如艺术家、记者、经济学家等，比如今天遇到你。这是一种我认为非常有趣的生活方式。

中国发展观察：谢谢您的分享。让我们来聚焦中阿两国的关系。2015年是中阿建交60周年，也是中阿友好合作年。在过去的60多年里，两国既是亲密的朋友，也是邻国。您是如何看待中阿两国关系的未来发展呢？如何推动两国之间的交流呢？

贾楠·莫萨扎伊：阿富汗与中国长期友好关系的历史不仅仅始于中阿正式建交以来的60多年，还可追溯到数百年前，追溯到古代丝绸之路的时代。我们通过贸易和其他许多领域的合作紧密联系在一起，两国人民一直都有往来。阿富汗是本区域内最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之一，也是最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穆斯林国家之一。

自两国建交以来的61年中，中国一直为阿富汗提供支持。比如，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在农业和灌溉方面为我们提供援助。中国向阿富汗慷慨解囊，为阿富汗提供基础设施、医疗、农业、产能开发、教育等领域的援助，我们深表感激。阿富汗也为中国提供了有力的政治支持。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够在2012年将阿富汗与中国的双边合作关系提升到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水平。两国关系和合作扩展到政治合作、安全合作、经济合作、人文交流以及中阿两国与其他国家的多边合作等领域。我们对过去几年两国的关系发展非常满意。

中阿两国未来的关系是十分明朗的，两国领导人之间在该地区实现一体化的机会和挑战方面达成了共识。两国彼此信任，相互支持。而就本地区面临的挑战而言，如恐怖主义与极端主义，我们也有共识，要通力合作，共同努力打击恐怖主义。

2016年5月，阿富汗首席执行官阿卜杜拉访华期间，两国政府签署了《中阿共同推进“一带一路”建设谅解备忘录》，成为我们合作的框架。我们希望并期待接下来能够开始实施阿富汗与中国在“一带一路”倡议下的相关项目。加强两国互联互通、贸易与投资合作不仅有助于两国人民，更会在实现地区经济一体化的愿景方面发挥关键作用。

铁路、公路和光纤成三大重点合作领域

中国发展观察:您刚才的回答中提到了“一带一路”倡议，这也是本次采访的主题。中国国家主席***在2013年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这一倡议提出以来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您刚才提到，阿富汗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国家，处于“一带一路”的节点位置。那么阿富汗采取了哪些行动和计划来更好地参与到“一带一路”建设中来呢？

贾楠·莫萨扎伊：中国国家主席***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是一项非常有远见的倡议，从根本上改变该地区的经济发展并帮助数亿人民摆脱贫困，促进地区的经济增长和繁荣。所以，阿富汗坚定支持这一倡议，阿富汗是本地区及世界上最早欢迎“一带一路”倡议的国家之一。

首先，两国领导人在“一带一路”倡议的框架下提出了在阿富汗和中国优先实施的三个具体领域，分别是经由阿富汗连接中国、西亚和其他地区的铁路基础设施、公路基础设施和光纤基础设施。因此我们将与中国政府密切合作，在未来几个月中推出具体项目和这三个关键领域的具体合作细节。

铁路基础设施在三个合作领域中处于优先地位。我们在铁路领域签署了五国铁路项目，使中国与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和伊朗连接，五个国家均已经同意。这不仅使中国与五国连接，还将连接中亚与巴基斯坦及南亚，使我们更容易连接“一带一路”。

其次，我们要加强在贸易和交通领域的合作，例如，增强海关通关系统方面的互联互通，更快、更安全地开展贸易，从而在两国政府之间以及“一带一路”框架中实现信息共享。

另外，我们还有一个重点是加强人民之间的往来。“一带一路”倡议不仅仅是一个政治和经济倡议，也是一个旨在加强人民往来的倡议。人员往来一直是阿富汗与中国之间的重要优先事项。我们也在加强两国负责国家发展战略规划的政府部门之间的直接合作和协调，加强两国政府之间的协同发展。

在制定阿富汗国家基础设施计划方面，我们还得到中国政府的援助。我们正努力完成我们的基础设施计划，该计划将与“一带一路”紧密协调。我们将更加努力高效地工作，实现对接，从而推动“一带一路”倡议的共同愿景的实现。

成为WTO第164个成员

中国发展观察：我知道2016年对阿富汗是非常重要的一年，阿富汗正式成为了WTO（世界贸易组织）的第164个成员。我向您表示由衷的祝贺！但是实际上，成为世贸组织成员既是机遇，也是挑战。您如何看待这种机遇和挑战？

贾楠·莫萨扎伊：阿富汗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是一项重要和积极的成就。阿富汗近年来为了吸引外商直接投资、改善阿富汗交通条件以及促进阿富汗和地区其他国家的贸易往来，建立了相当有效的法律框架，因此成为世界贸易组织成员是对我们改革进展的认可。如你所了解到的，这个地区大部分国家或是世贸组织的成员，或是正在申请加入世贸组织，因此阿富汗能够加入世贸组织，会有利于我们与各成员及正在申请加入的国家和经济体进行更密切、更有效的合作。

自2016年7月加入世贸组织起，阿富汗出口额较当年上半年增长超过6%，我们希望能够延续这种趋势，也希望我们成为世贸组织成员能够鼓励更多的外来投资者进入阿富汗市场，在不同领域进行投资。我们会为投资者提供更多激动人心的、回报率更高的商业机会和活动。

中国发展观察：根据阿富汗的主流媒体报道，2016年外商在阿富汗投资急剧下降，跌到了历史最低水平。很多人担忧，如果政府不采取有效措施，阿富汗经济将面临衰退。经济学家表示，主要原因是持续恶化的安全环境，为政治和经济发展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因素。您怎么看？

贾楠·莫萨扎伊：我们仍然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国家。有39%的阿富汗人仍生活在联合国的贫困线以下，解决阿富汗所面临的经济挑战是穆罕默德·阿什拉夫·加尼所领导的政府的首要任务之一。我们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但是同时我们地处亚洲中心这一战略位置，我们致力于在不同领域取得改变，让商人们在阿富汗做生意更容易，让投资者在阿富汗投资更方便。例如，我们改进了税务系统，增加并扩大政府的反腐力度等。我们所投入的这些努力在未来几年更易于提高经济的增长水平，吸引更多的境外直接投资，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

在过去几年中我们一直致力于加入世贸组织，2016年终于如愿以偿。这将促进我国的贸易往来、跨境合作及吸引更多在阿富汗的外商直接投资。尽管我们2016年的大环境受到很多挑战，也遇到很多问题，但我们还是吸引到约9亿美元针对不同领域的投资，约2/3的投资来自于阿富汗商人，许多阿富汗商人在境外开展业务。

政府在过去几年里采取了很多举措，特别是在过去两年创造了更为有利的投资环境，因此，在海湾地区的阿富汗商人们又回到了祖国，在不同的行业进行投资。例如，农业、建筑和能源行业都吸引了很多投资。不管是在阿富汗境内还是境外，阿富汗的商人们手中都有足够的资金，这些资金应转化成财富和资本。

经济上的困难，持续不断的恐怖主义袭击和暴力事件，是我们要面对的持久战。阿富汗政府投入了大量的资源和努力与阿富汗的敌人作战，努力保护人民，为国家带来安全和稳定，这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也是我们在未来几年里需要努力达成的目标。

但是，如果我们比较一下现在和15年前阿富汗和阿富汗人民的经济状况，就会发现阿富汗人民的生活有了显著的提高。例如，在2001年，阿富汗人均收入不到100美元，而现在人均收入已经接近700美元，这是一个巨大飞跃。如果我们看一下阿富汗人民享有的服务，我们会发现过去与现在是天壤之别。例如在医疗服务上，现在超过一半的阿富汗人民可以享受覆盖全国的基本服务，而在15年前，这个数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教育方面，2001年，阿富汗上学的儿童人数不到100万，而且几乎没有女孩，因为当时政府不允许女孩上学。而如今，全国有超过900万的儿童上学，其中有40%是女孩。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在道路、桥梁、农业、能源和其他领域都有了重大进展。所有这些都为改善阿富汗人民的生活发挥了重要作用。

正确认识恐怖主义和阿富汗之间的关系

中国发展观察：感谢您分享这些重要的信息，您的分享使我们能够更好地了解阿富汗。坦率地说，世界上很多国家对阿富汗的了解不多或者是片面的。当我们谈到阿富汗时，总是会联想到一个词——恐怖主义，这也一直给阿富汗带来负面影响。我相信您和阿富汗人民一定对和平有着更为深刻的渴望和理解。

贾楠·莫萨扎伊：我们应正确认识恐怖主义和阿富汗之间的关系。我们要承认和理解的事实是阿富汗人民和政府是恐怖主义的最大受害者。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恐怖主义的最大受害者，尤其是过去的15年。

阿富汗境内有多个不同类型的武装和恐怖组织。有武装反政府组织，他们采取武力反对政府，主要是阿富汗塔利班组织。在阿富汗，有30个活跃的恐怖组织，这些都是来自境外的。

人们不断在问，这些恐怖分子的企图究竟是什么。对我们来说，这些恐怖分子企图打击阿富汗人民和阿富汗政府。阿富汗地处亚洲的心脏位置，恐怖组织的共同点就是企图利用阿富汗作为平台攻击他们自己的国家和伤害自己的人民，所以恐怖组织最大的敌对目标和最大的问题不是我们，而是他们的国家。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阿富汗失去了很多无辜的百姓，男女老少，还有国防部队成员，他们遭受了各种恐怖组织的袭击。

我们会继续与所有这些恐怖组织战斗，不仅是为了阿富汗的安全、稳定、繁荣及和平，也为整个地区的安全和稳定。所以，我们一直在强调的一个关键问题是区域合作，该地区所有国家应采取集体行动共同打击恐怖主义。在这个方面，一些国家仍然在区分“好的恐怖分子”和“坏的恐怖分子”。他们把不攻击他们而攻击他们邻国的恐怖分子称为“好的恐怖分子”，而那些攻击他们的是“坏的恐怖分子”。我们拒绝任何有关“好的恐怖主义”和“坏的恐怖主义”的区分。我们认为他们都是恐怖分子，必须被击败。必须打击他们的意识形态，必须终结他们的资金来源，必须惩罚为他们提供支持的人。

我们希望通过谈判来结束暴力。我们呼吁塔利班组织放下武器，通过与人民和政府的对话，通过谈判来解决分歧。2016年9月，阿富汗政府与古勒卜丁·希克马蒂亚尔领导的最大反政府武装组织——伊斯兰党签署了全面和平协议，这也再次证明了阿富汗能够通过和平和谈判推动和平进程。我们与伊斯兰党的谈判历时两年多，最后达成了一个非常全面的和平协议，作为和平协议的一部分，伊斯兰党同意放下武器，接受阿富汗宪法，并声明与包括基地组织在内的任何恐怖组织没有联系。这是向和平迈进的重要一步，为阿富汗带来持久和平将不再只是愿望，这是保证整个地区安全稳定和平的先决条件。

针对外国恐怖主义，阿富汗的战略也是非常清楚的。我们不会与他们对话，我们将会打败他们，摧毁他们，无论他们来自哪个国家。我们将继续向本地区的所有国家提供必要的支持和帮助，因为一个国家的恐怖主义不仅会影响到本国，也会影响到整个地区。总而言之，阿富汗的和平是我们最主要的目标，我们将付诸所有努力和代价，来维护阿富汗的和平与稳定。

中国一直在为和平努力提供坚定支持，我们感谢中国的支持。击败恐怖主义是我们共同的任务和非常严峻的挑战，整个地区需要集体行动。阿富汗和中国在密切合作，加强打击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的区域合作，希望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我们能取得更大的进展。

作者系《中国发展观察》编委，“一带一路”大使访谈栏目总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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