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间美术造型语言对现代平面设计的启示

时间：2024-05-22

□贺萍

(南阳师范学院美术与艺术设计学院,河南南阳473061)

民间美术体现了民族创造和审美最本原的精神。它产生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与人们的衣食住行息息相关,是人类最质朴的艺术思想和艺术语言的体现,它形态多样,种类丰富,内蕴深厚,历史悠久,是现代艺术设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平面设计可借助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从多层面传递民族文化,揭示其内涵。许多平面设计作品的成功,都与立足本土、吸收民间艺术的营养分不开。

意象出自中国古典美学,“意”是主观思想,“象”是客观存在。而意象是基于主客观存在而又超越了主客观存在的另一种存在,是自然界和人的主观精神的统一,它是一种哲学境界、一种审美境界、一种人生理想。民间艺人把自己的主观意识、审美理想融入灵活多变的表现形式中,体现出意象造型的艺术特点。

一、中国民间美术“意”的造型特点及对平面设计的启示

民间美术,是由劳动群众自己创造的、真实表现并服务于他们生活、集审美欣赏与实际功用于一体、充满本土气息并在人民群众中广泛流传的艺术。民间美术充分体现了劳动人民对生命的真情颂扬,对幸福、希望的热情追求,对吉祥、正义、真善美的热诚歌颂,对美好生活的无比向往。它的造型夸张、幽默,艺术形式生动活泼,表现技法质朴无华而又大胆、鲜明,使劳动人民的情感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它的题材内容丰富,不仅表现群众所熟悉的事物,也反映他们丰富的艺术想象力。像民间年画、剪纸所传导的那种吉祥、喜庆、对理想生活的企盼和赞美,就是一种大众化表达方式,是千百年来传统文化积淀而成的一种大众精神生活不可缺少的构成,是一种以大众审美趣味为主线的传达传统唯美理想的公共艺术形式。

1.直抒胸臆的表现

(1)民间美术创作中主观想象的投入

民间美术独特的造型体系和艺术体系展现了其自由的生命力,较多地秉承了中国传统艺术的精神,并表现中国本土文化的重要特征。其造型并不拘泥于客观事物的现实性,不是依据自然的真实形象去表达某种观念,而是在艺术表现中重视主观的创造,把作者的主观情感寓于其中。这种创造的自由性、随意性,传达出了民众对待现实生活与客观事物的态度。

以鼠为例。民间艺术一反“过街老鼠讨人厌”的一贯看法,把它们处理成稚拙和逗人发笑的形象。在以“老鼠偷油”为题的剪纸中(见图1),作为“四害”之一的老鼠,其灵巧、胆怯的特点被夸张处理,整个画面呈现出诙谐、幽默的情调。民间艺人为了祈盼来年五谷丰登并歌颂欣欣向荣的美好生活,将老鼠形象美化:肩扛稻黍,动作活泼,神情生动灵气,以鲜艳、可爱、祥和的形象颠覆常理。

(2)对平面设计的启示

情感是人对客观事物的一种心理反应,是设计思维的基础。平面设计除了刺激观者的视觉神经、吸引观者的注意、加强记忆和理解之外,还应激发观者的联想、想象、情感体验。因此优秀的平面设计既要准确、真实、有效地传达信息,同时还要具有某种情调与意境,使设计者产生丰富的联想、想象和强烈的情感体验。

情感就像设计的一条主线,贯穿于平面设计的始终。在设计创意思维阶段,只要做到从情入手、由感而发,就能从无生命的形象中激发出具有生命意识的思想火花,使设计在激发创作者的同时感染受众,最终达到传达信息的目的。图2是香港设计师靳埭强设计的作品《热爱家乡》,作品以母亲的乳房为设计元素,以中国传统的书画形式为表现方法,情真意切,使人看到招贴就想到远方的母亲,想起亲爱的故乡。

2.自由时空的表现

(1)民间美术作品的构图形式

民间美术受表现材料的限制,不宜表现纷繁复杂的情景和三维空间,在画面构图组合的时空观上,民间美术作品多采用自由时空的组合方式,体现出一种圆满和均衡。民间艺人凭自己的感受在材料上施展才华,将事物在一个层面上予以表现,将自我的理解、情感融入其中,按照传统结构布局法则进行平视构图或者组合构图。平视构图是中国民间美术很有特色的一种构成形式,它的特点就是对所描述的景物一律平视,并且视点不集中,是分散平行展开的。这样视线便始终与物象立面的各部分垂直,画面也不会出现物象的顶部或侧面。如在一个画面上能看到肚子里有小猪仔的母猪,猴子挑着扁担两条腿走路,莲花开花、生藕、结子、生出胖娃娃等。在剪纸《进城》(见图3)中,作者以臆断思维,用透叠的表现手法刻画了汽车飞驰时我们本来无法看到的车内怡然自得的人物形象。又如陕西坐生(笙)娃剪纸(见图4)十分奇特:两个抓髻娃娃坐在板凳上,周围以花果装饰,而每个娃娃的腹内各有一条蠕动的蛇。在这里,蛇的自然属性不存在了,而是以象征生育的符号出现的。

组合式构图摒弃了传统的透视概念,完全打破了时间、空间、比例关系的局限,根据主题的需要在一幅画面上将本无直接关系且处在不同地点、时间的不同人物和景物,通过一定的画面分割,创造性地将它们井然有序地组合在一起。这种构图方式主要是靠画面形象的主次、虚实、均衡等形式法则来统一画面,使画面具有新奇、引人入胜的装饰效果。梅、兰、竹、菊本应分别在一年四季开放,而在民间剪纸里它们却组合在一起,象征高尚、纯洁的美好情操。虽然人们不能同时看到太阳和月亮,但人人都知道日月轮回的规律,把太阳和月亮放在一个画面中,就如同太极图一样,表现了阴阳对立统一的、完整的、运动的宇宙时空。这些不符合自然规律的艺术语言,恰恰体现了民间美术造型语言的独特性,它使自然界中存在的具象和想象中的各种事物协调统一到一体之中,使人获得了心理上的自由。这种合情不合理的审美创造、心理认识与客观现实混沌统一的状态,实际是民间艺人重视自我、强调心源的艺术创造。他们把挚爱的物象情感化,以一种自由自在、强调主观的表现形式表达了创作者特定的审美感受,同时又符合群体的审美心理特征。在这些创造中,审美主体与客体达到了和谐统一。

(2)对平面设计的启示

民间美术主张从不同角度、多个视点观察分析同一个物体,从感性认识出发去构成一个有节奏的、多维的组合空间。这种自由时空的造型方式,使画面达到饱满、对称与均衡,符合形式美规范。这种平面造型观在中国现代平面设计中极有发掘潜力。新的空间观念给平面设计带来了新的启示:各种有意味的图形,以多视角的设计思维创建新的时空观,将不同时空的物象有机地组合起来,开拓设计思维的空间范畴,丰富视觉艺术语言。如图5所示的反战海报,使设计者将代表和平的鸽子与象征战争的骷髅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使设计主题鲜明、寓意深刻。

3.象征寓意的表现

(1)民间美术造型象征寓意的表现

中国传统思维方式和文化体系的一个十分重要的特点就是具有普遍意义的象征性思维方式与表达方式。而在民间美术中,这种象征意义和象征功能更是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民间美术在传承远古符号的基础上,积累构建了一个独立而丰富多彩的视觉符号体系,这些符号具有生殖崇拜、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等深层含义。在民间美术中,丰富多彩的象征性符号占据主体地位。如传统吉祥图案《福到寿到》(见图6):盘长寓意回环贯彻、一切通明,涡纹则代表太阳和光明,葫芦象征延绵万代,蝙蝠咬着铜钱象征福到眼前,红色在中国象征吉祥喜庆,均体现了民间美术象征符号的特性。

(2)对平面设计的启示

民间美术是一种丰厚的视觉文化资源,其传统符号语义在现代设计中也被赋予了新的内涵。设计中可契合自己的设计主题,借用某些具有象征意蕴的符号,并对其作一定的变化和创新,以表达某种主题情感,使其既有传统民间美术图形的形似和神韵,又有现代平面设计的意味。

2008年北京奥运吉祥物形象设计就应用了中国传统艺术的表现方式,其主题传达了中国人民的祝福和梦想,展现了中国灿烂的民族文化。奥运吉祥物之妮妮造型来自天空,是一只展翅飞翔的燕子,其造型创意来自北京传统的沙燕风筝。“燕”还代表燕京(古代北京的称谓)。妮妮把春天的喜悦带给人们,飞过之处播撒“祝您好运”的美好祝福。

4.阴阳观念的表现

(1)民间美术造型整体意识的表现

阴本意是背阳,指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阳,本意是向阳,指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阴阳引申为事物的正反两面。《黄帝内经》的总纲为: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原始先民思想观念中的天地浑成、虚实相生、正负互补、阴阳一体、生生不息等思想是阴阳哲学产生的基础,也为民间美术的产生奠定了思想和审美基础。阴阳画面中有形的部分为“实”空间,无形的空白部分为“虚”空间。在民间美术中,对黑白虚实关系是非常讲究的,“计白当黑、宁虚勿实”讲的就是画面虚实对应的一种关系。民间剪纸尤其注意对画面的虚空间——空白的处理,特别是对形象外轮廓线的起伏所形成的空白形是否美观,整体画面空白的大小、疏密、聚散是否和谐都是极讲究的,其严谨的结构、高度的概括和简洁的造型,让画面很难有多余的空间。

(2)对平面设计的启示

图7 招贴画《美的回响》(靳埭强)

现代平面设计借鉴民间美术整体审美观念,构图上应做到主次分明和简洁明了,任何与主题无关的内容都应大胆删除,以增加画面的注意值,巧妙运用“空白”这一设计语言。“空白”是设计师在创意设计中,按照设计画面空间反思维的规律,经过周密构思所形成的想象空间,它具有创造作品意境、提供想象空间、获得视觉轻松、形成画面视觉焦点的多重价值。著名设计师靳埭强的许多作品,都是恰如其分地运用实与虚的关系创造出的意味深远的设计作品。如图7所示的招贴画《美的回响》,其空白承载着内在的和谐与安宁,体现出好的环境能使我们的生活更美好,从而产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的清新雅致之美与超凡脱俗的意境。

二、中国民间美术“象”的造型特点及对平面设计的启示

1.动态剪影造型法

(1)民间美术独特的动态剪影造型方法

以动态剪影的造型方法表现对象的情态特征,是民间美术独特的造型手法,尤以剪纸和皮影为代表。远古时代,人类就已经发现并运用了以影像为形象表达的艺术手法,并创造了在各种材料上镂刻、透空的艺术语言。在诸多原始社会彩陶、岩画、商周青铜器、汉画像石等艺术载体中,都有远古艺匠运用这一艺术手法的范例。

剪影造型是以二维空间中的物象外部轮廓来表现形象,轮廓形体内不加刻画,或简单镂刻不加装饰处理,所以它最注意造型和外部轮廓的拙朴美、力度美,注重动态的整体表现,往往选择最有特点的角度和情态作夸张概括。如将画面中人物五官省略后给观众带来想象的空间,让人体会画面情景内涵。民间剪纸是在纸上进行创作的一门艺术,由于表现材料的限制,剪纸造型采用以外部轮廓来塑造形象的方法,注重求简舍繁。中国早期的皮影戏是平面制作,最初用纸刻制,后来用驴、牛、羊等动物皮剪刻,制作成关节能动的人或物象,染色后由人操作动作,靠灯光映在白布屏幕上演出,又称“影子戏”。皮影与剪纸艺术实际上也是互相借鉴和影响的,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具有概括、夸张、形象的特点。

(2)对平面设计的启示

通过以上对平面剪影造型的了解,我们不难看出中国民间美术已经具备了现代图案设计的一些基本方法:高度地简化、概括,夸张与强调平面化处理,取消或减弱空间层次,突出强调影像美,减少重叠并秩序化安排,打破自然的比例法则,打破现实中的固定概念和观念等。换句话说,平面设计中的许多装饰艺术规律、造型手法都是从民间美术的造型规律、法则中借鉴吸收而来的。

海报《光与影》(见图8)是“中国传统图形与现代视觉设计邀请展”中的一件作品,它的创作元素就是中国民间艺术中的皮影,传统造型元素与现代创作技法相结合,取得了相得益彰的视觉效果。

2.装饰变形法

(1)民间美术装饰化的造型方法

民间美术是“装饰化的造型艺术”,即民间艺术家采用“装饰化”或“意匠化”的表现手法,不以写实为追求,努力体现主观意识。其丰富的想象、创作的自主性使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各种物象服从于装饰美的需要,把诸多现实概念返回到视觉的纯粹可视性,然后有选择地运用在民间艺术的创作表现中,以达到进一步丰富、充实主题思想和美化作品的目的,并赋予这类事物一定的审美情趣,独辟蹊径地创造出充满神奇想象的、天真纯正、蓬勃生机的装饰性画面。装饰性在民间艺术家眼中是言情表意的重要手法之一,同时也体现着每个作者不同的才华和素养,展现出千变万化的情调和韵味。

(2)对平面设计的启示

设计师在进行设计创作的时候,对设计元素进行意象或象征的装饰变形处理,按照美的法则进行创造,经过仔细的观察,从抓特征入手,概括提炼出最能体现物象本质的、最富表现力的外在形态,保留最重要、最本质的东西,其余的部分去掉。这种装饰性的简化,源于对客观物象的主观抽象性,是与表现客观对象的具象性相对应的,是一种再现性表现形式。如沈浩鹏设计的海报《苏州印象》(见图9),主要对人们熟悉的苏州建筑环境进行提炼,创作出浓郁的苏州文化特征,画面着墨不多,寥寥几笔,却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3.几何造型法

(1)民间美术图形抽象的几何形式

民间美术图形创作中“象”的升华还表现在图形的抽象概括上。对生活中的物象作抽象处理是人们对自然物象观察归纳的结果,艺人们将自然的形态进行归纳、比较、分析,抽出其内在的精神而忽略其具体的形象,以抽象方式表现具体的事物,表达人们对世界万物中某些形态的理解,表达人们心目中的理想与希望。抽象思维在表现自然和社会生活方面,保留和运用了原始思维的认识方法。民间美术图形在创作中表现出了鲜明的抽象几何形式倾向,产生出均齐、节奏、秩序的美。如竹、藤、棉、麻、丝的编织以及刺绣挑花、百家衣、褥面等以数的规定性形成规则的三角形、正方形拼接。高山族织锦以菱形和折线组成几何形,象征其图腾崇拜的百步蛇。四川、陕西等地的民间桃花图案都比较典型地表现了抽象的特征,艺术家们将自然界中的花卉、蝴蝶、小鸟、鱼儿等自然形象进行抽象处理,归纳为几条线条组成的形式,似像非像。因为挑花的形式是利用布料的经纬线形成格子,在每个格子中绣上十字,图形自然就被处理成横竖相间的几何形,整体造型工整,达到了概括而精炼的艺术效果。

(2)对平面设计的启示

民间美术中多形态的象征性几何纹样,并非是对自然几何结构、形状的直接摹仿,而是通过对自然物象的分析、归纳,对复杂物象进行典型化、秩序化的变化提炼和删繁就简,从而提高了视觉冲击力与识别力。现代设计中对于这种抽象的几何造型法应用更是广泛。平面设计常把视觉元素基本化、单纯化,打破原有的自然化表述模式,把单纯的抽象元素融入秩序化的排列之中,寻找着音乐性的结构原理,各种抽象的形体有机地构成具有审美韵味的形式,使人们在抽象领域中找到新的设计语言。

上海金丰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的标志设计(见图10),就是采用相对抽象的造型,给观者留下了极为醒目的形象记忆,强调以一种图形的风格来代表企业的风格。该标志用中国民间的吉祥菱形图案作为整个标志的造型,既有不断积累与壮大的意象,又有丰收的含义。用黄色(或金色)与中国书法线条局部相结合的设计,意喻挥洒出一片金色天地,同时象征投资行业的属性。该设

计将中国传统元素用现代手法抽象地表现了出来,造型简洁、明快。

4.文字表现法

(1)民间美术中文字的使用

把中国特有的汉字书法运用到民间美术中,能够更为直接地表达情感。文字在民间美术中常常被采用寓意或谐音来传达人们的主观情感和审美情趣。如最常见的以吉语汉字为题材的喜花剪纸,以“喜”、“双喜”字最为常见;或以“富贵有余”、“鸳鸯戏水”等汉字与四季花卉、鸟兽等相连并用,相映成趣,意味深长;或常常将美好的语汇与图形并用,如“花好月圆”、“龙凤呈祥”、“万事如意”等与牡丹、桃花等花形相结合,直观形象地表达人们对生活的态度与追求;或采用谐音字,如“枣”通“早”、“桂”同“贵”、“芙”通“富”等,来传达美好祝福;或者在庆祝活动中的“福”,祝寿中的“寿”,门笺中的“双凤朝阳”、“新春鸿喜”等文字中,以自然之物象填充文字或代替文字的部分笔画等。

(2)对平面设计的启示

黄炯青设计的国际华人设计师协会标志(见图11),由几个“人”字图形组合形成了“华”字的繁体字,象征世界华人设计师的互相联合。文字传承了丰富的设计内涵,并通过重组的方式形成新的组合。

文字是区分商品识别系统必不可少的因素。在包装设计中,商品的牌名、商标、成分、用途、使用说明、生产厂家等都需要用文字表达,文字在包装设计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文字本身也是构成画面整体完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构成包装外观美的关键。形式美的文字设计能给商品包装增光添彩,令消费者赏心悦目,形象地与商品连接在一起。长城嘉翔V-V06300E机箱外型的设计(见图12)是传统的“喜”字造型,黑色与银色搭配,非对称布局,寓意喜庆吉祥,具有中国传统的民族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