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2
林燕腾
(福建省漳州茶厂,福建 漳州 363000)
日前,笔者蒙《闽南日报》老记者陈镜清先生指点,在漳州图书馆寻得清代陈常夏著作《江园集》[1],于卷十四中发现作者的一篇日记式《茶经》,篇幅不长,不足400字,信息量十分丰富,反映清代漳州人种茶、制茶、烹茶、饮茶、贮茶、施茶的方法、几乎全景式展示当时茶人的生产劳作和泡饮全过程,也反映当时文人雅士的意趣追求,《茶经》填补了明清以来漳州茶史上的空白,其价值无论从文献学、历史学或者茶叶科学史上都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在《种茶》篇中,强调“种茶依山为蒸云雾之气而成也”。这就是现代版的高山云雾出好茶,在当代已成定论。现代茶树栽培学认为,在低温的环境下,茶叶生长缓慢,这样有利于维持新梢组织中的可溶性含氮化合物,同时茶叶中的不少芳香物质也随着海拔的提高而增加,高山茶的香气会比普通平地茶来得更加高扬、悠长;海拔越高,昼夜温差越大。白天茶树进行光合作用合成物质,晚上低温茶树叶片的背面呼吸气孔会关闭,此时呼吸消耗减少,所以光合作用积累的有机物远多于呼吸作用消耗的有机物,从而使得营养物质得到贮存,蛋白质、氨基酸和维生素含量增加,滋味感更强,耐泡度也更高。高山云雾弥漫,可以让茶园始终保持着湿润的状态。茶树的芽叶可以在长时间内保持新梢持嫩性,不易粗老,长波光受云雾遮挡后,而以蓝紫光为主的短波光穿透力强。在这种条件下,增加了茶叶中茶氨酸、叶绿素和其它有益物质的生成,故而高山茶喝起来柔软清澈,绵劲十足。[2]
在《采茶》篇中,作者要春分时采摘,且“并乎采摘三日而止为火前。”只采火前茶。这里所说火前茶,古代也称“火前春”、“清明火”、“清明前”,都在清明节以前。(古代寒食节禁火,寒食在清明前一天或两天,所以火前就是清明以前)。陆羽《茶经 三之造》首先谈了茶叶采摘问题,一开始就说:“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白居易《谢李六郎中寄蜀茶诗》说:“红纸十封书后信,绿芽千片火前春。”李咸用《谢僧寄茶》诗说:“倾筐短甑蒸新鲜,白苎眼细匀于研,砖排古砌春苔干,殷勤寄我清明前。”[3]
在《制茶》篇中,强调几个技术要点,一是忌新锅,一是一铛只容四两,古代16两为一斤,换算古代1两=31.25克,一铛相当现在125克量,“两手加木指急急炒转微香发者”为标准,而且“须一人从旁扇之,以祛热去否则色黄香味俱减”。现代制茶学认为,茶叶杀青,也同样秉承该制茶方法,先高温闷杀,而后以风扇吹去热气,防止闷蒸现象。
在《烹茶》篇中,强调泉水重要,认为“烹茶之功,水居其半,山泉为上,江流次之,汲诸井中,实非其材矣。”烧炭通红,茶铫待汤有声,用急力以勿停手为妙。”火“不宜陈、汤不宜老”,同时写出下投法、中投法、上投法泡法,而且要求春秋、夏月、三冬泡法不同,说一注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鲜美,再巡甘醇也。强调前两泡的价值。
现代茶艺中,绿茶就有三种泡法,上投法指的是先在杯中注满七分适温的水,再进行投茶,适宜茶类条索紧细,芽叶细嫩的高档绿茶如碧螺春、信阳毛尖、都匀毛尖、蒙顶甘露等。投茶后可以避免茶因水温过高而被烫坏,可以观察到鲜嫩的芽叶在杯中舒展,欣赏其上下浮沉和游动的“绿茶舞”。中投法:先在杯中注入三分适宜温度的水,然后投茶,轻轻转动杯中茶,以使茶叶浸润,待其慢慢舒展,再注水至七分满。适宜茶类茶形紧结,扁形或嫩度为一芽一叶或一芽两叶的高档绿茶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安吉白茶、竹叶青等。优点是可以彻底降低水温,避免茶的苦涩,而且茶叶在水中的浮动姿态也是最为持久的。下投法:先投入适量茶叶,再沿着杯壁注入适温的水至七分满,使用玻璃杯或瓷盖碗都可以,徐徐摇动以使茶叶完全濡湿,静待其自然舒展。适宜茶类茶形较松,及嫩度稍低及全芽形的绿茶,适宜六安瓜片、太平猴魁等绿茶之外的其他茶类。这种是比较常见的泡茶方法,能让茶味更饱满。[4]
在《啜茶》篇中,作者认为,啜茶以静气相收,能使茶香通于五脏,不仅在喉舌之间。强调一人啜茶得品,二人得神妙,三人得情趣,到了四人五人是施茶,是解渴功能。陈常夏在他另一篇日记上说,康熙十年(1671年)十月二十三日……“值僧闻复往沧桑亭,松窗竹榻,别作岩栖调度,代余为茶水主人,果聪佐之。”可见康熙初年漳州人对品茶的讲究,尤其重视情趣和意境。[5]
朱熹说“建茶如中庸之为德,江茶如伯夷叔齐”。朱子把建茶的本质升华到“中庸之为德”的哲学高度去认识,品饮建茶可以体会中庸之道。而漳州工夫茶品尝,用3指捏1枚田螺般大小的小茶盅,腾挪于鼻唇之间或嗅或啜随心所欲。且双目微闭,如痴如醉,仿佛打坐的道人,外界万物全然不觉,可以进入那种“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的平和自然的心境。郑板桥的“此间清味谁分得,只与高人入茗杯”,把茶品人品相提并论;唐韦应物《喜园中茶生》曰:“性洁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信灵味,得与幽人言”。把茶上升到精神寄托的高度,茶成了高尚情操的象征;还有把茶视为凡间纯洁的象征,把饮茶视为心之体验,品茶即是以审美的态度对待人生,以此怡情养性。品茶已经当作励志雅志的一种手段。[6]
在《畜茶》篇中,作者认为,茶叶贮藏要用磁器、择高燥之处,将瓶倒放,“蒸湿之气自天而下故倒到放为宜”,能与人气相近更佳。畜茶即贮藏茶叶,在闽南,现在还有陶坛藏法,用牛皮纸或其他较厚实的纸把茶叶包好,放入陶坛内的四周,中间放石灰包以防潮,并用棉花或者红棉布垫于盖口,减少空气交换,储存效果非常好,适合较大量,长时间的存茶。有些工厂茶叶的专业仓库,是木地板,而且是离地2米以上,加上专业仪器的监测温度和湿度,这是因为水汽在两米之后它会沉降。
在《施茶》篇中,作者强调了茶的功能,有“滌烦解暑之功”,说明漳州有施茶之风俗,“在五六月行路人得一杯为甘露”,故有茶之人又以人能施为佳。作者曾有龙江寺招僧施茶之善举。“利人者,莫若奉茶”,施茶,在闽南漳州是一种独特的风俗,拙作《漳州茶史略》曾有介绍,万历年间,谯云禅师(龙裤国师)“于万松关官路八角亭,以一味之茶、供奉三年,曾不告疲。”至今龙裤国师的禅院香火不断。而陈常夏的施茶,再次为这一闽南茶文化传承提供有利的佐证。[7]
陈常夏(1630-1694年),字长宾,号江园,晚号铁山。一说晋江县福全人[8],一说南靖人。先祖籍,家境清贫,以授徒为生。
陈自幼聪颖好学,年少时曾致力于复明筹划。顺治八年(1651年)参试,中举人。顺治十八年甲辰会试第一人。但未能入翰林。考授编修,历中允,进内阁中书,充浙江、惠潮道员、贵州、江南乡试副考官,充史馆纂修官及殿试读卷官、能文章、熟掌故,所至必究人心风俗之得失,及民阁利弊之兴革,选给事中,署浙江盐法,康熙五年六月,累官朱脂知县。后以足疾而归,抚济迁界中饥荒失所的百姓,晚年声望益高,学者尊为“铁山先生”。三十三年(1694年)十一月卒于家。
陈常夏常同南明遗臣、流民、僧徒等在一起,在邺山下九龙江边建屋以居,名“江园”。期间,他虽然贫寒仍赞助穷人。时有钟、黄二家仇杀,陈尸两具无人敢收,他出银代为收殓。明故臣杨联芳家道中落,死无以葬,他支30两银为其收葬。之后,又出资葬其友蔡俊之父母及知交徐某。
陈常夏关心民瘼,不计个人安危。除著《上赵部院书》、《上王太守论保费、衙役、寇盗三事》外,还向蔡防官抗议镇门诸路滥拘居民、龙溪邑属每夜皆失妇儿等等。他在《上赵部院书》中说:“闽中当二十年迁徙之变、兵火之灾,县官科费之滥,营幕派取之苛,膏脂难给,控诉无门,死亡死法,枕藉于道。”又在《上王太守论保费、衙役、寇盗三事》书中说:“漳民死于流离、死于饥饿、死于盗贼,总为藉粮滥派,又有保费繁苛,更番酷虐,无时休息……”,可谓大胆为民呼吁,声色俱厉了,为民请命。时漳军混战,民众供给清兵军用超过常规20倍,纷纷逃亡,田园荒芜。陈常夏劝宗道台分征无效,乃致书齐太守、闵防厅等,几经努力,终奏实效。康熙五年六月,清廷命陈常夏任陕西米脂知县,他以痼疾辞谢,决意息影江园,多给桑梓做事,减轻民众痛苦。他依漳南一带社会惨状,写《书所见》一诗。同年,孙知府为迫交粮,拘禁生员和编户70余人。他委婉陈辞,说服知府放人。其时,陈常夏率二子躬耕于马岐山下,家境困难,也不忘帮人,不求报答。他为人不慕荣利,曾有总兵议聘其女儿为媳,聘金1500两,另有督阃吴葛如也以千金为聘,均遭婉拒。陈常夏常同南明遗臣、佚民及僧徒聚在一起,驾小船前往邺山寻访黄道周讲学的故址。徘徊良久,悲吟而去。他有诗道:“江东之水清且冽,百仞悬崖洒冰雪,明诚堂址化为灰,浩气江声相哽咽。”可谓长歌代哭了。
由于陈常夏抚济迁界中饥荒失所的百姓,晚年声望益高,学者尊为“铁山先生”。三十三年(1694年)十一月卒于家。一生中著有文10卷、诗4卷,后人称为“铁山先生”,蔡世远说他“隐然有范文正先忧后乐之意”,评价极高。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论述说:“陈常夏非仕非隐,而不能不称其义,是当入独行,不当入隐逸者也。”它道出常夏亦儒亦侠的可贵品质。[9]
明清以降,漳州以隆庆开关、漳州月港成为中国唯一出口港口,出口贸易盛行百年,也深刻影响明清茶叶出口和中国茶叶加工以及对东南亚饮、种茶的影响,“近时制法重清漳、漳芽漳片标名异”“迩来武夷漳人制、紫白二毫粟粒芽,西洋番舶岁来买,王钱不论凭官芽”。[10]清代,承月港之盛,漳州茶商纵横世界茶叶舞台,不仅在广州十三行长袖善舞,而且将漳州的茶叶贸易做成全省之冠,林奇苑、张源美茶庄都是内有茶山、茶厂的跨国公司。与此同时,漳州兴起全国最早的斗茶和工夫茶,兴起禅茶。还将工夫茶具贸易带到日本和东南亚,影响世界的茶风。不仅在茶贸易上,在茶文化研究上,漳州也出现《茶乘》这类影响深远的茶书。万历年间,福建龙溪人高元濬辑《茶乘》。《茶乘》六卷又《拾遗》两篇传世。时人评为“亦皋卢之大成,吾闽之赤帜也。”《茶乘》是茶书的一巨著。其编辑和刊印可以说是郑恩刊刻本《茶经》、喻政《茶书》的承续和补充。他同《茶书》、《茶经》都是明代后期的福建和中国最值得推崇的几部茶书。[11]
在上述的历史背景上,我们来看这篇《茶经》,它深刻反映漳州人在明末清初的茶叶种植、生产、制造、泡饮、贮藏、施茶的全过程,几乎是全景式展示那个时代人们茶叶生产到消费的过程,填补了明清以来漳州茶史上的空白,其价值无论从文献学、历史学或者茶叶科学史上都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陈常夏提出加工时,炒青杀青时须一人从旁扇之,以祛热去否则色黄香味俱减。至今对茶叶加工仍有指导意义。他在茶叶泡法总结上中下投泡法,应是中国较早提出至今仍用茶艺的三泡法,提出春秋、夏月、三冬泡法不同,如今似已失传,罕见有人提起,更有其研究价值。而畜茶中提出磁器置高燥处倒放贮茶,也值得茶叶储藏专业人土认真研究。
作者在《啜茶》中,强调一人啜茶得品、二人得神妙、三人得情趣,到四人五人是施茶。强调饮茶在精神上感悟和土大夫的追求,与唐以来士大夫表述一脉相承,深化了漳州工夫茶文化的意趣表述。陈常夏的《茶经》深刻影响漳藉的世界文学大师林语堂,林语堂在《茶与交友》里说,一个人在神清气爽、心气平静、知己满前的境地中,方真能领略到茶的滋味。[12]茶之为物,性能引导我们进入一个默想人生的世界。而施茶的记录和实践,又为漳州茶文化开辟了一个研究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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