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2
胡夏青
(九江职业大学,江西 九江 332000)
庐山,雄奇险秀,屹立于鄱阳湖畔,湖光山色引得文人墨客登临。大自然给予人无限的趣味。在唐代,文人生活较为丰富,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怅惘忧伤,都可在山水日月之中,尽情书写诗情。庐山茶诗中不乏野林之趣,诗人在山中被鲜活的、有力的野生之态震撼感动,兴发趣味。
山水之乐,得之心可寓于茶也。品茶,不乏对自然之景的品鉴。
马戴有诗:“白茅为屋宇编荆,数处阶墀石叠成。”白茅、乱石,可提供最朴实的生活,屋宇和最初的石阶便落成,一个“叠”字更有山林石阶的层次感,错落有致,天然成趣。韦应物于庐山西涧瀑布下写道:“淙流绝壁散,虚烟翠涧深。丛际松风起,飘来洒尘襟。窥萝玩猿鸟,解组傲云林。茶果邀真侣,觞酌洽同心。”瀑布于绝壁落入深涧,水雾散迷蒙,虚烟影飘渺,在山林间风吹过,有松声传来,落满衣襟,联想到《学仙二首》中“上有青冥倚天之绝壁,下有飕飗万壑之松声”,顿觉有“结茅深山读仙经”之意味,实有一番野游趣味。
白居易左迁至江州,政治理想破灭,茶诗中除去对闲暇时间的打发,也透露着对人生的追求与态度。“白石何凿凿,清流亦潺潺。”溪水洗刷的白石因庐山地貌而有高峻之感,清流亦是其高雅纯洁的化身。“架岩结茅宇,斫壑开茶园。”白居易在此以茶为伴,开辟茶园,并有“松张翠伞盖,竹倚青琅玕。”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白居易也以庐山之松如伞盖繁茂、庐山之竹如碧青色美玉,来抒发自己被贬谪后的抑郁之气。纵使身处寂寥山中,不为人知,也能丰茂生长,充满野性与坚韧,这也是诗人内心世界的展现。
野趣也缘于山林间的动物。马戴《题庐山诗》中的野鼠与猿猴尤其吸引目光,“鼠惊樵客缘苍壁,猿戏山头撼紫柽。”野鼠攀在苍劲的山壁之上,惊动樵客,自然之趣体现于野鼠与樵客的“互动”中。樵客往往给人自由隐逸之感“别有一条投涧水,竹筒斜引入茶铛。”在此隐逸之中,以泉水煮茶,更显一份趣味。唐代诗人皮日休在《奉和鲁望樵人诗·樵风》一诗中写道:“野船渡樵客,来往平波中。”樵客的隐逸之态,被惊也不责备。猿在山头间跳跃攀挂,摇动紫色枝蔓的柽树,“戏”把猿猴的活泼灵动刻画出来,野趣横生。配上竹筒斜引,接入茶铛,野外煎茶自有一番趣味。
韦应物在庐山西涧瀑布下写道:“窥萝玩猿鸟,解组傲云林。”从藤萝间窥望,同猿鸟嬉戏,野趣使得人愉悦轻快,似抛解了世俗的庸碌,在云林之中获得自我的陶冶。猿鸟之乐可助人抛开尘俗之倦,于人间艰险中寻一处自在。
白居易喜爱香炉峰下新置的草堂,此处久无人居,“有时聚缘鸟,终日空风烟”,此处自在多趣,人不知还,适合开垦茶园,更增新趣。草堂前新开一池,养鱼种荷,日有幽趣,“红鲤二三寸,白莲八九枝。”红色鲜活灵动,白色清雅高洁,二者相映成趣,都指向怒放的生命力。在长松树下小溪头,茶园已成,乐天有诗句:“野麋林鹤是交游”,麋鹿与鹤皆给人一种自然仙逸之感,加之山间的烟火气,更是心灵的慰藉,故云:“庐山以灵胜待我。”自然与动物相应,伴随茶趣,乐在其中。
雅趣是文人墨客的一种追求。茶圣陆羽将茶性与人的品格相关联,“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在陆羽看来,茶之清寒属性与“精行俭德”的君子最为相宜,将茶性与人品关联到了一起,以茶比德,以茶喻人,赋予品茶之人雅正的君子人格。
自古文人对“清”颇为崇尚,也是中国审美文化主要特征之一。屈原因被小人嫉妒诬陷而导致和楚怀王疏远,被一逐再逐,他在《离骚》中有“伏清白以死直兮”看出其保持清白之节操,宁死于直道。“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佩着五彩缤纷华丽装饰,散发出一阵阵浓郁清香,古代君子通过佩戴香草来展现其高洁之风,这就是中国自古便有以清雅草木写高尚之君子的传统。“清”不仅代表了君子在人格上的自许自重,也代表他们哲学上、社会政治上的理想,以及在审美上的追求。阮籍在黑暗腐败的时代咏诗抒怀,以奇鸟凤凰自喻,“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纵然所处非位,亦得洁身之道。凤凰“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的生活习性正是君子的高洁追求的写照。“清”成为了人们对君子人格的要求和品评事物的审美标准,对中国文化影响深远。
唐代茶人高度重视煮茶用水的选择,陆羽《茶经·五之煮》中就有“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所谓“山水”,就是山中的泉水。而庐山又有其得天独厚的优势,故唐代庐山茶诗对清甘之水的追求不可忽视。诗人白居易于庐山香炉峰下置草堂,喜得清流潺潺,如涸鱼返清源,倦得归来意趣,即有《香炉峰下新置草堂,即事咏怀,题于石上》一诗,“白石何凿凿,清流亦潺潺。”有清澈山泉水便有“斫壑开茶园”的前提,“何以洗我耳,屋头飞落泉。”诗人便可以茶清心,以水洗耳。“洗耳”典故源于许由听闻尧让位于自己而觉耳朵受染,便临水洗耳,也看出诗人自清旷达,超然物外的心性。另一诗《重题·长松树下小溪头》也有“最爱一泉新引得,清泠屈曲绕阶流。”清水绕阶,难易本性,有水有茶方自在。晚唐诗人马戴半生宦海沉浮,羁旅漂泊,在游庐山寺时展现出其清微婉约的风格。《题庐山寺》中有“别有一条投涧水,竹筒斜引入茶铛。”投涧水,落入山间的溪水,由泉汇成涧,醴泉甘甜,以竹筒斜引,接入茶铛,可见,诗人借饮茶一事追求高洁雅趣。五代诗人李中也有“泉美茶香异”的诗句,为追求清冽茶香,须有美泉冲泡。是清新幽然的山水韵味,更是清泠飘逸的自我追求。
2.2.1 中庸平和。将饮茶与人生处世哲学相结合,上升到哲学理论高度,是所谓茶文化的观念文化层。[1]茶的香气与味道皆不浓不淡,中和温润,与儒家信奉的“中庸”处世之道相合。不偏不倚,恰到好处,以“中和”为处事标准。裴汉在《茶述》一书中有盛赞:“其性精清,其味浩洁,其用潘烦,其功致和。”唐代茶诗中也歌咏这种滋味。如齐己在《谢中上人寄茶》中写:“绿嫩难盈笼,清和易晚天。”就是说茶具有清雅、中和之性。傍晚时候,人心清闲,与茶性相和。又如李咸用在《谢僧寄茶》中写:“林风夕和真珠泉,半匙青粉搅潺汲。”庐山林谷中的风柔和,配着泉水及半匙茶粉,温润幽然。
2.2.2 空明寂静。《文心雕龙》中记载:“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2]意思是说文人在虚静的状态下,可以使内心通达,精神净化。唐代士大夫在经历了安史之乱后,心理失衡,这使文人的信仰多数向禅看齐。僧人禅定入静,需摒除杂念,寂静安定,从而进入空静超脱的状态,诗人品茶香,也是追求空灵澄净的境界,而这与佛家空灵寂静的禅境是一致的。茶人饮茶忘言,心中的俗念全被茶洗尽,全身心的沉浸在品茶的的意境中,进入了空灵虚寂的禅境。
诗僧齐己在《匡山寓居栖公》中道:“外物尽已外,闲游且自由。”置身于匡山,外物已归置心外,空灵澄净,心安且闲游。《寄江西幕中孙鲂员外》中也有:“应思陶令醉,时访远公禅。怀念陶渊明酒后悠然之态,也时常拜访僧人慧远的禅院以觅寂静之气,“茶影中残月,松声里落泉。”茶中倒映着月影,些许斑驳化在茶汤之中,平静安宁,松林吹拂,飞落的泉水化入林中,清影泠然。五代诗人李中与僧人关系密切,尤其是与庐山东林寺僧人谈诗论句,“倾壶待客花开后,煮茗留僧月上初。”也反映了当时尚佛的社会风气。
2.2.3 清静无为。道法自然,道家主张顺应自然规律,不强求,不枉为。茶人渴望通过茶事活动获取心灵的清静自然,悟得自然和人生之道。品茗之时,物我两忘,人化自然,使自我与自然融为一体,从而领悟自然的真谛,领悟茶的奥妙。
“茶果邀真侣,觞酌洽同心”,韦应物结茅深山,用茶果邀道士同饮,在虚烟深涧之中,伴着松风,求仙读经,于山水清音中寻春之美。白居易有一诗《重题·长松树下小溪头》,写道:“长松树下小溪头,班鹿胎巾白布裘。药圃茶园为产业,野麋林鹤是交游。”野生麋鹿,仙鹤皆与之同游,说明诗人在大自然的滋养下获得心灵的自由与快乐,人生之道不过自然而已矣,生长于山林的茶叶固然带有自然之气,品茗即得自然、赏内心。又如存初公的《天池寺》,“一匡翠岫烟霞好,九迭云屏海岳魁。”匡庐翠岫风光尽收,云海壮阔宽慰心怀,瞬觉浩瀚无遮。最妙还是“爽气荡空尘世少,仙人为我洗茶杯。”内心的爽朗使得尘烦尽去,还有仙人洗茶杯,有种云间下榻,与仙人共杯之趣,惬意自得。
饮茶有助于人们内心世界的和谐与安宁。在唐代,文人墨客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平息人之内心世界的矛盾与冲突,此种特殊方式即是品茶。品茶使人在简淡的境界中逐渐品味人生,轻松释然。
人内心世界的矛盾与冲突,大多与外界之物有着密切的关系。白居易宦海沉浮,被贬江州司马,长叹“人间多艰险”,于香炉峰下新盖一间草堂,仿佛一个新的开端,有白石清泉,有“忽乎不知还”之感。他垦茶园,茶酒相伴,有诗言:“言我本野夫,误为世网牵。倦鸟得茂树,涸鱼返清源。”尘世如网,把生命的鲜活与灵动消耗殆尽,幸得一处山林,自在如鱼鸟之归,与陶渊明归隐之意相合,在山林中达到自由,在茶中寻求宁静。茶能怡人心,使内心处于一种虚灵幽静的状态之中,将多余的欲望去除,将人心处于一种寂寥的状态中,实现内心世界的宁静。正所谓:庐山以灵胜待我,茗茶以清幽慰我。
韦应物“为饮涤尘烦”,饮茶足以使世俗烦恼涤净,因为“此物信灵味,本自出山原。”茶从山中出,带着山野的灵性,以自然之清洗刷尘世之浊,“聊因理郡馀”暂且趁着闲暇之时,融于山中、融于自然。有水有茶方自在,看着充满烟火气的山间百姓的生活,有一种闲适的愉悦。茶、泉水、山色,为文人带来了心灵慰藉,抚慰了现实的创伤。
自陆羽始,喝茶转向审美艺术,人们开始逐渐追求情感的体验与精神的愉悦,茶开始超越其物质属性,成为走进人审美精神的媒介。
品茶不仅可敦促人与自我处于和谐之地,养人之性,怡人之情,达到内心世界的和谐,还能有效促进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和谐。人们通过饮茶沟通思想,交流感情,创造和谐气氛,增进彼此之间的友情。品茶、饮茶、敬茶彰显出以礼待人,表现出儒家文化之礼,以礼待人,人亦礼待之。所以,饮茶文化所凸显的是中国古代的礼文化。
在唐代,文人雅士汇集一堂,谈诗论文、共品佳茗、联络感情,茶会是一种格调高雅的聚会。[3]文人饮茶现象在唐代盛行,对茶文化的发展起了重要传播作用。某种程度上是一场文人诗会,因为饮茶便于闲谈,有助于思想的交流,也利于茶文化的传播。
韦应物于庐山简寂观西涧瀑布下有言:“茶果邀真侣,觞酌洽同心。”茶果相配,与道友相邀共饮,茶中自有真性情,又多一分同心之约,身处匡庐佳境,配以茶果,感受春的气息,不忘吹奏竹笛,一扫尘俗。当韦应物观园中茶生,心悦,有诗云:“喜随众草长,得与幽人言。”喜从何来?茶树渐长,将有好茶出,好茶既至,便以茶待友,与隐士畅谈。人与人之间在品茶中实现交往,在饮茶中得到情感的交流与释放。与“茶果邀真侣”的韦应物相似,五代诗人李中,除了春意与竹笛音乐,还加入了观赏绘画、观月赏花的艺术活动,有诗云:“烹茶留野客,展画看沧洲”,“倾壶待客花开后,煮茗留僧月上初”丰富且令人愉悦。
“茶文化的形成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名人参与茶事,茶界出了名人。”[4]可以说,唐代文人已然有一部分是茶人,“”在唐代文人生活中,将茶作为待客之物表达自己的友好,彰显了传统的礼仪之美。茶从“礼之器”逐渐转变为“礼之意”,更注重人内心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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