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丹麦地质学界“安徒生”用科学思维写南海童话
面临绝境,人生过往片断真会如走马灯般在脑海播放,大概汉斯·克里斯坦会想到他的第一次出海。那时他20岁出头。先坐船、再乘直升飞机到了东格陵兰岛。他们背着补给,踏足一块前人几乎一无所知之地。
丹麦与格陵兰地质学会教授汉斯·克里斯坦·拉尔森是国际大洋发现计划368航次的首席科学家之一,和那位鼎鼎大名的安徒生同名。
几乎所有人都读过安徒生的童话,但只有极少数人会阅读地质地层这本鸿篇巨著。“科学和童话差别巨大。”汉斯·克里斯坦说,“作为科学家,我们要非常精确。”已经退休的汉斯·克里斯坦,在大洋钻探船“决心”号上,用科学思维写南海童话。
在大洋钻探船“决心”号上,汉斯·克里斯坦可以很容易地找到自己最舒服的状态。毕竟,他对它并不陌生。算上这一次,他已是第四次担任大洋钻探项目的首席科学家。而且,他和“决心”号有“过命”的交情。
“汉斯,你会打乒乓球吗?”面对这个问题,汉斯·克里斯坦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哦,那我可是非常有经验。”又拖长了调子,“可惜,不是在乒乓上。”已经快68岁的他,回忆起自己上一次征战乒乓球桌,大概已是五十年前。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报名参加IODP 368航次的“乒乓锦标赛”。毫不意外地,汉斯·克里斯坦在第一轮就败北。“我应该带上我的乒乓专用鞋。”他故作遗憾地耸耸肩。
“科学家可不都是书呆子。”汉斯·克里斯坦身体力行地证明这一点。他去上科学家自发组织的舞蹈课程,也不会缺席船上偶尔举办的乱舞晚会,不能说他跳得多好,但他绝对大方。
汉斯·克里斯坦保持稳定的健身频率,喜欢在健身房骑单车,有时还会举铁。他爱穿宽松的短裤,长度在膝盖以上,露出瘦长的双腿。“我喜欢休闲装。在有些场合,我也可以穿得很正式,可一旦正式了,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1995年9月末10月初,北大西洋上,大风暴持续了40个小时。在此执行ODP(国际大洋发现计划的前身)163航次任务的“决心”号驾驶舱内,各种警报声响成一片。
海浪成了猛兽,“决心”号沦为它脚下的猎物。浪成了墙,一堵一堵压过来。一个浪头可达25米,它猛烈敲击着船长驾驶室的窗。大海在咆哮,而船舱内则安静得诡异。大家只是紧挨在一起,手拉着手,在心里祈祷,祈祷船别沉,祈祷还有命回家。
“你会想到死。”船在剧烈晃动,你感觉自己在坐一台一直上下往复的电梯。你被浪甩到高处,又坠落。汉斯·克里斯坦是该航次的首席科学家。在记录当年那次风暴的视频里,他只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年轻20岁的他,裹着厚厚的藏青色外套,表情肃穆地从房间走出,然后消失在镜头外。
如果面临绝境,人生过往片断真会如走马灯般在脑海播放,大概汉斯·克里斯坦会想到他的第一次出海。
那时他20岁出头。先坐船、再乘直升飞机到了东格陵兰岛。他们背着补给,踏足一块前人几乎一无所知之地。“我一直对地球如何运行这件事感兴趣。自然规律本身就吸引了我。”而这第一次出海,决定了汉斯·克里斯坦的整个职业生涯——他迷上了海洋。当然,最后有惊无险,“决心”号提前结束科考,回到陆地怀抱。不过,大海依然在召唤着汉斯·克里斯坦。此次登船,体验颇为不同。南海一直风平浪静,尽显温柔。另一个不同是,汉斯·克里斯坦已经退休。
“你如果真的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话,你就不会为了工资而工作。你想知道故事的谜底,解谜的过程就能让你满足。”汉斯·克里斯坦说,每个航次,就是一场探险和寻宝。
据了解,此次出航想找到的“宝贝”,是南海的“出生史”,是了解南海张裂陆缘洋陆过渡带的地壳单元属性。在此之前,人们已经通过大洋钻探,找到了伊伯利亚—纽芬兰这一非火山型陆缘模板。那么,南海的张裂模式,和伊伯利亚—纽芬兰模式一样吗?如果一样,说明该模板具有一定普适性;如果不一样,那就找到了其他类型的大陆破裂方式。证明或者证伪的重要证据,是能否在南海的洋陆过渡带发现如同伊伯利亚—纽芬兰陆缘那样的地幔剥露特征,也就是发现“蛇纹岩化”的大陆岩石圈。不过,在本可能出现蛇纹岩的第二个站位,大家只是收获了一管一管的玄武岩。
5月6日晚上,好像有不一样的东西出现了。取芯管里,岩石呈青灰色,用湿海绵涂抹,能清晰看到青色斑点。“我不能肯定它就是,但它肯定是不一样的东西!”一位法国科学家激动起来。整个岩芯实验室里,都涌动开一股喜悦的气息。
汉斯·克里斯坦一听消息,笑了:“哦,我不打算回去睡觉了。我们得开瓶香槟庆祝。”当然,“决心”号禁止一切酒精,他又摊手,“那就靠港之后,去上海喝。”不过,磁化率检查证明,乍看像蛇纹岩的东西,只是高度石变的玄武岩。蛇纹岩一直未曾现身。“但是,我们本来就是要‘验证’,而不是‘证明’这种模式。”不能开香槟了,汉斯·克里斯坦也并不觉得有多遗憾,“人们不应该为没有找到某种模式存在的证据而遗憾。我们发现了不同,找到了另一种大陆边缘。这可能需要人们一些时间来理解,但它意义重大。”
首席科学家的职责,是兼具战略和战术眼光,“你要有大格局,聆听不同声音,还要有领导力。”第二个钻探站位结束后,首席们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两个备选站位——一个,钻探风险低,但成果不确定性高;另一个,钻探风险高,但成果不确定性低。
一旦选择,就没有回转余地。做决定前,汉斯·克里斯坦在每天例行的科学家全体会议上,详细阐述了他们的“纠结”。他尽量条分缕析,让一切通俗易懂。汉斯·克里斯坦甚至从最基础的大陆张裂和洋盆扩张讲起,因为并非所有上船科学家都研究地质构造,而他希望尽可能多的人明白决策背景。汉斯·克里斯坦甚至来问记者:“今天的内容,你们听懂了吗?”得到“大部分都能懂”的回答后,他竖起了大拇指:“那就好。”
“你要照顾到每个人,关注大家是否开心,关注他们能否从航次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汉斯·克里斯坦总结出的“首席之道”。
他觉得,此航最美妙的时刻,或许是第一个站位,他们打到了南海更早时候的沉积层序列;又或许是第二个站位,他们发现了玄武岩,这将是个改变人们固有观点的惊喜。但是航次还没结束,接下来可能还有更美妙的时刻。
邢大军据《科技日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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