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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其庸:《红楼梦》最了不起的是什么

时间:2024-04-24

冯其庸:《红楼梦》最了不起的是什么

“《红楼梦》从头至尾读起来,你要不间断地一气读到底,或者你反反复复读,你会感觉到整个有诗的感觉。”

我国著名文化学者、红学家冯其庸,1月22日中午12时18分在北京潞河医院平静安详离世,享年95岁。冯其庸,名迟,字其庸,号宽堂,江苏无锡县前洲镇人。1924年2月3日出生,中共党员。历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中国红学会会长、中国戏曲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文联理事、《红楼梦学刊》主编等职,以研究《红楼梦》著名于世。

其萧寒窘遇,如同亲尝

1954年,冯其庸被调至北京,任教于中国人民大学。十年后“文革”开始,冯其庸前往江西干校,生活辗转,意外频出,命运随之起伏,他渐渐对《红楼梦》感慨颇深,“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其萧寒窘遇,如同亲尝。冯其庸对《红楼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1969年,因为担心《红楼梦》被红卫兵抄走,他开始瞒着所有人,手抄《红楼梦》。一年后的某个雨夜,他抄完了最后一个章节:白茫茫一片大地,贾宝玉身着大红斗篷向贾政下拜,一僧一道将他带走,口中念道:“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搁下笔,冯其庸感慨万分,赋诗道:“《红楼》抄罢雨丝丝,正是春归花落时。千古文章多血泪,伤心最此断肠辞。”

1973年8月,随着红学研究热潮的兴起,冯其庸被北京市委宣传部调至评论《红楼梦》写作组,在他看来,研究《红楼梦》不仅是解读它的故事情节,更主要的是探究其中埋藏的家庭历史和社会风情,所以需要读更多的书来印证,才能把它弄明白。在方法论上,冯其庸从曹雪芹的家世入手,做了己卯、庚辰、甲戌等早期主要抄本的研究,然后又进入《红楼梦》思想、人物、文本艺术的研究。有关解读《红楼梦》的文章,全部收入了他的《解梦集》。

2017年1月19日,冯其庸50年前手抄的《瓜饭楼抄庚辰本石头记》刚刚由青岛出版社出版。冯其庸表示:“我对这部抄本《红楼梦》真爱到如同自己的生命一样。”在冯其庸看来,实际上《红楼梦》既是小说,也不完全是小说,它跟一般的纯粹以故事为内容的小说不一样,它有很多情节隐蔽在这书里,结合他的家庭遭遇可以看出来。“曹雪芹为了使整个故事完整,同时也为了让世人把它当做一种茶余饭后的小说来看,不要看透他自己的心意,所以他要掩盖自己。以前人说它是自传,胡适说《红楼梦》是自传,自传也不对,这不是完全按照自己的传记来写的。书里有许多虚构的东西,比如太虚幻境,家庭哪来的太虚幻境?没有这个可能,那是神话,他虚构的东西。”冯其庸认为,曹雪芹的家庭和他亲戚家庭的遭遇是书中隐蔽的内容。

整部《红楼梦》八十回,有很多写欢乐的场面,但是一种悲凉的调子一直没有变。

它有非常浓厚的诗的素质

以下为冯其庸先生口述节选——

最近,我分别写了两本书的后记,一本讲《红楼梦》思想,一本讲《红楼梦》庚辰本有关的问题。我又得到一个新的启示,我觉得《红楼梦》本身包含着非常浓厚的诗的素质。《红楼梦》从头至尾读起来,你要不间断地一气读到底,或者你反反复复读,你会感觉到整个有诗的感觉。虽然是散文的形式,用散文形式来写的,实际上它带有诗的素质,还有一种诗词的表达形式。

诗词当然也有不同风格了,像五代时期,到“花间”那一派,都是意在言外、指东说西,不是明示的,都是有寄托的,所谓寄托遥深,寄托得越深,让你连想都想不到,这才奥妙。但是诗词里也有一种直白的,比如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字面上的话就是他要讲的话,气势磅礴。辛弃疾的许多词也都像口语一样。

《红楼梦》的特点就是含蓄、不直说,有内涵,有隐喻。但《红楼梦》也不可能都不直说,我说的寄托遥深,在《红楼梦》是少数地方,有一点意内言外,指东说西,因为作者无法把自己的话直白地说出来,直白地说出来就会遭祸。比如:乌进孝送租。贾珍在大堂里面等着他,说,你老不死的,你到现在才送来,就这么点东西就算了?乌进孝说,老爷你不知道,今年北方大雪,我们走了几个月才走到,另外收成也很歉收,微薄,所以这些粮食东西都是只能是尽点意思了。他接着说,听说你们大小姐晋封了贵妃了,皇上把皇宫里的金银财宝都赏赐给你们了,都搬到你们家了。贾珍就说,你这个老不死的你哪里懂啊,我们如果再要省亲一次我们就完蛋了。

这句话大家看了,随意就看过去了,但是你仔细琢磨琢磨,这话里有话,因为前面脂砚斋就批了“以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多少忆昔感今”,他无法表达,就是用写省亲这个场面来写康熙南巡时候的一种辉煌隆重的场面,这个辉煌隆重场面的花费都是曹寅花费的,因此落下很多的亏空,导致自身遭了罪,他这不能都说出来,一说出来皇上还能饶过你吗?所以《红楼梦》里类似这样一种欲言还休,吞吞吐吐,意内言外,这种手法不止一次地使用。元妃省亲那一回,元妃夜里看到豪华的场面,灯烛辉煌,自己在轿子里说,太靡费奢华了,这句话是很通常的,也是对景,完全对的,可以说赞赏,也可

以说是叹息,但是有人说这些话里有内涵。他其实就是说康熙南巡太奢侈靡费了,他不好直接说南巡太奢侈靡费了,借着省亲的场面,又是赞赏又是叹息。你也不能说她不对,她就是感叹,哎呀,你们搞得太隆重了,这一句话,实际上它有内涵的。省亲之前,王熙凤跟赵嬷嬷的对话也是这样的。赵嬷嬷说当年省亲,银子花得像淌海水似的。王熙凤就说,不知道他们哪里来那么多钱啊,这花钱花得这么厉害。赵嬷嬷就说,这无非是把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而已。两个人对话很普通很平常,但是脂砚斋那里批了一段话,“以省亲事写南巡”。要不是脂砚斋批这么一句话,别人想不起来,这里是暗指南巡耗费之大,而且是把皇帝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实际上是说,他哪里亏空,都是你花费掉的。最后算账算到曹寅头上,曹寅死了就算到曹家头上了,后来子子孙孙背这个债,雍正上来又把曹抄了家了。抄曹家的时候,派人去事先监视,怕他转移财产,结果回来的人告诉说曹家根本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几十间空房,还有几十张当票,还有别人借他银子的借据几十两银子而已。有一本书上记载,雍正看到这个报告也为之恻然,心里也有点觉得不忍心,没想到他这么穷,还以为他是藏了多少钱呢,才抄他的家。这段对话就是说明,曹家并没有用亏钱,用亏的钱都是用在皇帝身上了,因为皇帝不来曹家也不会花这个钱。我找到一本无名氏写的《圣驾五巡江南录》,就是讲康熙第五次南巡的,那豪华的场面令人难以想象。那还只是一次啊,康熙一共六次南巡,四次由曹寅接驾的。这是我后来看了许多奏折以后才发现,连造船都是由曹寅经办的。这上面写的,先是曹寅报告康熙,康熙南巡长江用的大船,内河用的小船,已经全部打造完成,这个费用多大,要一大批船只啊。康熙没有出一个钱,全叫曹寅去经办了,皇宫里就没有花一个钱。到了扬州,曹寅又有一奏折,一次接待就御宴一百桌。这个御宴吃什么东西,当然我们想象,给皇帝吃的能够马马虎虎吗?这个可不得了,而且御宴一百桌,并不是一次啊,一次南巡就是多少次御宴一百桌,然后群臣祝寿,敬献礼品,曹寅的父亲送的礼单上,就是唐宋时代的名人字画真迹,献给康熙的,都有单子,多少种。这要多少钱啊,这些耗费都算在曹寅的头上……

据新华网、《风雨平生——冯其庸口述自传》等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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