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范雨素:农民很忙,没空说你
人物=P
范雨素=F
P:在你看来,《我是范雨素》为什么会获得那么高的点击量?
F:有人写评论说,这篇文章是一个航拍机,六七千字照出了中国的全景,所有的人都在里面照着。我去看了文章下面的评论,留言里面有知青、有单亲妈妈、有移民、有北漂群体和农民工群体。400多万的点击量,你控制不了谁的手。他们是有共振共鸣才看的。我并不是说自己文章写得有多好,只不过文学是一面镜子,每一个人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了。你不叫农民工,但你的处境和农民工是一模一样的。
P:你觉得文学的力量是如何体现的?
F:我的母亲一无所有,但我每天对我的母亲是感恩的。我一无所有,但我的女儿对我是感恩的。她从哪来这种感恩之心?这就是文学的力量,文字的力量。文学的力量是能够渗透到你的衣食住行、每一个生活细节、每一个动作里面的。文学的力量哪是空洞的啊!文学的力量是活生生的,是具体的。
但文学带来的改变有时又是你看不到的。人们更愿意看到的是世俗的改变。我一点都不清高,但是这种世俗的改变让我觉得是一个很恶心的词。你吃顿饭吃好了,住的房子大了,是世俗的改变,但是那些带给你什么啦?只能带给你虚空的虚空,迷茫的迷茫啊,只有那种无知的骄傲和居高临下。
P:打工群体似乎一直是被表达的,春晚小品、快手直播、返乡日记、社会新闻,依你的经验,这些表达会造成打工群体和城市其他人之间的隔阂吗?
F:是的。会让有一部分人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农民,会给农民扣上愚昧无知的偏见的帽子。我经常会碰到这种侮辱和歧视呀。我的一个雇主曾经要求看我的包。我要回老家之前,她让我打开行李包,可能是怕我偷拿东西。她看到了我的几本书。她问,“这是你的书吗?”我自己买书看,让她感到惊奇。
这个雇主是官二代。她就用她想当然的农民来想我。因为我太穷了,我弄不明白他们都从哪里来的优越感。我不看快手,但是网上有的每一篇博士返乡日记我都看,那些博士已经不属于农村了。他们写的时候都带着强烈优越感,我不喜欢。
还有人说我是个例。一说我是个例我就生气。农民很忙,没空说你。《平凡的世界》为什么发行量那么大?因为农村每个人都看的。你写得不好,写得假,人们不理你。写得好的,谁都看。
P:你觉得什么样才叫做老天爷赏饭?
F:人家生下来就是二代的人。那样的人才是一帆风顺的。老天爷没赏过我饭啊,我到现在都是穷困潦倒。有人说我写得好,这是凭空来的吗?我对阅读有强烈的兴趣。有阅读积累、人生经验,不是凭空来的。
P:要想艺术家和农民工平等的时代到来,需要什么条件?
F:人们要有意识的觉醒。觉得什么样的工作都是一样的。有些人不爱学习,才无法把新的意识灌到脑子里。接受新的意识,需要任何时候都保持一种谦卑的姿态。
P:你觉得我们这个社会给农村女性提供更包容、更开放的环境了吗?
F:农村女性的选择性更多了。都有离婚的自由了。结婚的自由,好像还没有。我们文学小组的组长小付是河南的,前阵子她告诉我,现在离了婚的女性带孩子回娘家,家门口给离婚女性找对象的媒婆都排长队了。我妈每天也张嘴闭嘴说,都是这个潮流嘛。大家都包容离婚了。
P:2017年印象最深的新闻是?
F:印象最深的新闻是伍继红事件。我由她想到了农村的孩子。上好大学要钱,挣钱多难呀。搬砖头、建房子、送快递、家政工,哪一分钱不是农民工的血啊。光我知道这些家政工们,个个都是为了孩子上学出来挣钱的。她们白天想孩子,半夜哭。可是这么想孩子赚出来的钱,大学毕业以后,还是没有出路。
伍继红是个案,她主要是身体不好。但是我联想到,现在这个阶层都封闭了。为啥,孩子们连好大学都上不起了。农村孩子上的学都叫野鸡大学。这是孩子智商的原因吗?跟孩子的智商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可是上了大学还是找不到工作,这在农村成了一种新读书无用论。以前农村有小孩考上大学要请客,是跃龙门了。现在上了清华北大才高兴,上了一般的大学都面无表情了。
P:你觉得读书还能够改变命运吗?想给农村的年轻人一些什么有关读书的建议?
F:不能。什么叫改变命运呢?就是不干活了吗?如果不种地当个编辑叫改变命运,你改变啥了?实际上你就是个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多看书绝对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呀。多看书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苦难,会正确认识自己,会觉得很幸福。也从书中找到教育孩子的方式。
P:你在文章中提到了很多富豪的生活,他们的焦虑来自哪里?
F:中产有下滑的焦虑,农民没有那种焦虑感。农民觉得,我就是金字塔底座了,我还能怎么样?可是中产天天辛苦努力,自己哄自己,他们觉得自己是迈上了一级台阶的人,老怕自己哪天掉下来。
P:2017年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F:有个组织说给我一笔活动经费,让我去开一个会,去坐在那,什么也不干,就给我一万块钱。凭我的直觉,我一口回绝了。你如果要帮我,就直接把钱打给我得了,还要让我去那边坐着。你要是让我干活,让我演讲,让我劳动也行。可是什么都不用干,人家开会人家说,我只坐着,那不就是消费我么,我不去。这是我觉得最正确的决定。
P:2018年最想送给谁一件新年礼物?
F:我最想送给我母亲一件新年礼物。我想对我母亲说一句话。母亲一生坎坷。5个孩子,没有一个是省心的。老大是中国的堂吉诃德,老二下半生命运多舛,还有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看着自己的儿女受苦受难,是对母亲的折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往我母亲的心口扎刀。我希望我得了这个名声,这种世俗人眼里的成功,能让我的母亲,心里有一丝丝的安慰。
P:2018年最关心的公共政策是什么?
F:我最关心的事儿,就是农民的生活。我不是假装忧国忧民,我是真心话。在农村,农民的养老和医疗问题基本上得到了解决。但是有“圈地运动”,很多中年或者年轻农民没有地了。大城市也清退外地人口,他们回家之后,也没有地了。我看过一些社会学家写的文章。原来农民是没有一分钱养老金的。很多农民,靠自杀养老。这叫做三个儿子养老,“药儿子”、“水儿子”、“绳儿子”。可是现在,很多人都没地了。他们只能进城务工。那么他们的孩子上学怎么办?
P:2017年印象最深的一本书是?
F:袁凌的《我的99次死亡》,我看了好几遍。还有李修文的《山河袈裟》。他们的书,骨子里都有很深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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