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个热衷科普的量子物理学家

卡洛·罗韦利：现实不似你所见，这是我的最大发现

人物＝P

卡洛·罗韦利＝R

P：你曾经在书里写道，相比与热衷科学的专业人士分享知识，你更希望自己的读者是普通大众，“希望能够通过写作，向那些对科学不甚了解的人呈现科学的奇妙发现”。关于物理，最让你着迷的奇妙发现是什么？

R：没错，我认为基础物理是非常美妙的学科，它无时无刻不在为我制造惊喜，我想要将这种感受传递给其他人。当然，我的书同时也承载着我对科学的看法和观点，是对科学话题的阐释和归纳，所以它们也能被已经有较深科学造诣的人理解。现在让我最感兴趣的事情是，物理能够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我们会发现，世界并不是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这个发现令我非常着迷。

P：如果对一个对科学不甚了解的人解释这个观点，你会怎么说？

R：我会告诉他，你知道吗，时钟在山顶上的时候，比在海边走得快！

P：作为一个物理学家，你如何看待2017年的世界？

R：对科学而言，这是很好的一年，有很多改变正在发生。我们刚刚发现了希格斯粒子、引力波，宇宙学在蓬勃发展。物理学在这一年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当然其他学科进展得也不错，特别是生物学和神经学。人类正在不断更新对世界的认识。

不幸的是，这一年虽然发生了很多改变，有些改变却并不是好事。国家间并不总是合作，它们冲突不断，而人类也并没有在分享收获，反而相互竞争，不平等状态也在加剧。

P：请形容一下你的国家在2017年发生过的最美好和最糟糕的事情。

R：对我来说，并不存在“我的国家”这个概念。我的国家是地球。我出生在一个地方，长大在另一个地方，现在又居住在完全不同的一个地方，所以，我不喜欢“国家”这个概念。我认为国别概念造成了人类分裂，其实我们应该意识到的是，人类需要协作，我们共享同一个地球。所以，2017年发生在我的星球上最糟糕的事情是，它正在变暖，一些物种正在消失，而这有可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要说最好的事情，我只能说，尽管人类如此无知，我们还没有蠢到拿原子弹把所有人全部炸死。

P：很多实用主义者认为，物理学是没用的，特别是高深的量子物理。他们的观点是，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了解量子物理的发现在一生中都派不上用场，与其浪费时间学物理，还不如钻研生存之道。你怎么回应这样的观点？

R：我会告诉他们，你们说得一点错都没有！一个人的确可以在对物理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度过一生，但这就像是，你也可以一辈子不听音乐，一辈子不去海边，一辈子不谈恋爱，或者是一辈子不吃冰激凌！但是，为什么要放弃这么美好的事情呢？

P：当你无法让读者理解你的想法，你有什么办法重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吗？

R：无法让想法得到理解，这件事情经常发生，或者应该说，太经常发生了。沟通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这是因为人们总是误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世界的全部，我们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包括我自己。每个人都想要表达，而不是倾听，但也就是这样，我们错过了最美好的部分。

P：之前你提到过，只有我们不盲目相信过去的知识，不简单地依赖于直觉，不轻易笃信他人的话，我们才能真正得到科学。如果更详细地讲，一个科学家对待世界的态度应该是什么样的？

R：一个人必须要又谦卑，又勇敢，也就是说，有勇气去尝试，但也有谦逊的态度，知道自己很可能是错的。傲慢自大是科学发现的头号天敌。

P：科学探索中遇到挫折，你会怎么做？

R：事实上，一个理论物理学家的工作就是持续不断地面对挫败。理论物理学家研究出的假设，十有八九都是不成立的，试图做的计算也多半不可操作。我的日常工作就是在一叠一叠纸上写一个又一个方程，然后把它们一张张揉成球扔进垃圾桶，因为它们都是错的。很多时候，我和学生或者同事在黑板前讨论，想把问题搞明白，结果我们越讨论越糊涂。这一些都让人非常沮丧，也很挫败。但也正因为如此，当一切豁然开朗，科学难题被破解的那个瞬间，感觉才会那么棒。

P：你有什么工作习惯吗？

R：我没有固定的工作流程，每一天的工作都不一样。有时候我会不眠不休地工作12个小时，但有时候我也会分心，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如果说最常出现的状态的话，那就是沙发——我总是喜欢躺在沙发上工作。

P：在写科学文章的时候，第一句话是怎么想出来的？

R：我记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你的第一个句子，是上帝赐给你的，剩下的就要你自己动手了。这话没错。我写书的时候，第一句话通常是毫无来由地跳到我的脑子里，就像魔法一样，一下子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这就是我们的大脑运转的特别之处。

P：作为物理学教授，你在教物理的时候，有什么诀窍吗？

R：我总是跟他们说，别干这一行了，赶紧去干点别的。如果他们听了这样的话，还是不放弃，还要继续研究物理，这就证明他们是真心被物理学所吸引，这样的人才会在这个领域有机会。

P：最喜欢的书和电影是什么？

R：我最喜欢的书是《红楼梦》，在中国它也叫做《石头记》。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事。而我最喜欢的电影是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主人公进入时空隧道的瞬间，真是太梦幻了，太棒了。

P：2017年做过的最好的和最坏的决定？

R：最好的决定：跟我的女朋友在一起。最坏的决定：没有花更多的时间跟我的女朋友在一起。今年我跟女朋友去了智利旅行，阿塔卡马沙漠的风景真是太美了，我们的爱情也沉浸其中……我感觉更多的细节好像不适合刊发在杂志上……

P：如果在2018年，你有机会见到一个世界领袖，你想要见谁？想要跟他说什么？

R：其实，我在今年见到了罗马教皇，我的确跟他聊了一会儿。下面就是当时真实的对话。我对他说，为什么你不告诉天主教徒们，不要这么反对穆斯林？为什么你没有强烈表达这种态度？领袖通常将力气花在他们的个人得失上，但我们需要的是和平，不是战争。

P：如果在2018年，你可以决定一件事，你希望是什么事？

R：想要法律禁止制造武器，任何一种武器。

P：如果在2018年，每天能有25个小时，你想在多出来的那个小时做什么？

R：我会在那个小时抗议——这根本不够！应该要有第26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