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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笔警探

时间:2024-04-24

陈柯芯

看人第一眼后,林宇辉先生会习惯性地先确认这人的脸型。“国”、“目”、“申”“甲”、“由”、“丰”、“甩”、“用”,八种脸型中筛一遍,再由脸型推测出颅骨的大致轮廓。常人眼中的胖或瘦,在他的逻辑里不过是“肉与骨头之间的距离”。

他的另一习惯是,黑色画夹不离身,得空了就画人脸肖像。一次,开车等红灯,他也把画板拿出來描上两笔,直到后面的车按喇叭才反应了过来。

从精准识别人脸到落笔成像,作为山东省公安厅的模拟画像师,林宇辉已干了12年。

济南市公安局二楼,一间40平方米的工作室里,彩色人物肖像挂满了整整一面墙,人物脸部素描也铺满了整个沙发,肖像右下角,标着身份—“6·11入室抢劫强奸嫌疑人”、“潍坊坊子无名男尸”……角落里有个书柜,整齐码着速写本,每本有一个指关节那么厚,不下300本。在这里,林宇辉不间断地画,“大概画了7万多张吧,刚开始画的都扔掉了,这几年才有意识保存一些”。

凭借模拟画像、人像复原、视频监控模糊图像与画像结合这三项技术,林宇辉稳坐山东省模拟画像专家的头把交椅。2017年初,他获得了国际科学鉴定协会(IAI)的认可,成为唯一的亚洲画像师成员。

他第一次复原受损人像,是在2009年被青岛市公安局定为“一号大案”的案子中。一颗只剩下半边脸的女人头摆在他的面前,黄色的头发被褐色干焦的血粘连在一起,皮肤干燥萎缩,满脸刀疤,一只眼睛紧闭一只微睁,眼眶凹陷,鼻子已被砍去,几颗牙齿外呲,高度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和尸体“亲密接触”,但损坏腐烂如此严重的头颅却是第一次碰到。忍着胃里的搅动和痉挛,他盯了这颗头颅5个小时,又用了近一天的时间,画出3幅这名受害者的画像。警方据此张榜寻人,半个月后,邻居看到画像认出了死者。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绘制出嫌疑人的模拟图,他更是轻车熟路。接触目击证人前,林宇辉通常会脱下警服,换上便装,花上二十来分钟和对方聊天,等到对方放松了,他才开始进入正题。“你大概讲一下这个人的基本特质吧,长脸?有多长?”他开始拿着几张肖像资料图(这是常年画人物的过程中,他积累下来的较有特征的人物像),挨个问,“有这个人脸长吗?”“眼睛大不大?你看看这张,跟他的眼睛比如何?”“鼻子呢?不知道。嘴呢?也没记住,只知道比较薄。”问完一轮,当着证人的面,林宇辉刷刷画起来,高的矮的鼻梁,薄的厚的嘴唇,每种可能性都画一张,每张平均5分钟,画完,林宇辉将它们摆在地上,“你看哪一个像?总有一张比较接近,就拿着最接近的那张再进一步地去深入去画。”

要复原人像,观察力、记忆力和绘画功底缺一不可。“要像打印机一样,练就一瞬间立刻印在脑子里过目不忘的本事”,发现和捕捉对方的神韵是关键。在林宇辉眼里,微妙的表情或者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会透露出某种心理情绪,就像一双孪生姐妹,性格可能截然不同,画的时候就不能把她们画成一样的,“大多数时候,对方脸上表现出来的神态,正是他心理的写照和反映,当我感觉到他快乐时,就会把嘴角微微向上画一些。”林宇辉会将眼睛、鼻子等五官拆开来画,最后一步,就是将五官画在一起,互动起来,“要把他尽量画得美一点,无论是老还是年轻,让大家都能接受,把神韵画出来。”他把这个过程称为“起死回生”。

第一次感受到“起死回生”的神奇是在爷爷笔下。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济南,遇到红白喜事,邻里们总喜欢请来林爷爷,详加描述,让他画出一幅像。年幼的林宇辉就在旁边听着,看着,“一会儿眼睛就出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哟,鼻子出来了。”渐渐的,他跟着爷爷依葫芦画瓢,对人物画逐渐有了感情,“人是有感情的,正因为如此也最难画。”

迷上了就再也没放下手。1970年代上山下乡,干农活儿之余,林宇辉爱跟周围的人唠嗑,给他们画画。那会儿,他每个月买笔纸就要花掉五六块,“我就是想做一名画家”。有一次,他给一位农民的母亲画了像,画完,农民拿出珍藏了好久的一包烟,请他抽,“大众牌香烟,要卖8分钱一盒呢”。推推搡搡间,他吸了此生第一口烟,“满嘴辣啊”。

下乡回来,林宇辉被山东省交警大队录取,在《山东公安》杂志社做美术编辑,一干就是24年。2004年,《山东公安》停刊,林宇辉被调到刑侦局。跟画画越行越远了,那一两年里,林宇辉一直在思考自己该往何处去。偶然间,电视上播出了模拟画像专家根据目击者口述画出犯罪嫌疑人头像的情节,他灵光一闪,要不试试这个?他找到刑侦局物证鉴定中心的领导商量,正好当时局里缺模拟画像的人。

一开始,林宇辉单纯地根据目击证人的描述画像,监控慢慢普及之后,他发现摄像头拍出来的视频大多很模糊,他开始琢磨将马赛克似的模糊图像与模拟画像结合到一起。他训练自己只看一半脸、一个眼睛,然后推测出双眼间的距离和脸的宽度,“一般鼻子短的人下巴不会长,嘴巴要看看是大嘴还是小嘴,大嘴的人可能嘴唇厚,小嘴的人,一般来说相对就要薄一点。”

2009年,山东银山接连发生两起以“神医看病”为名的诈骗案件,犯罪嫌疑人流窜作案,得逞后迅速逃匿。根据一小段犯罪嫌疑人取钱时的模糊视频,他画出了10多份模拟画像,再结合多位受害者的描述反复修改。最后,侦查人员根据模糊画像发布案件协查和预警信息,一个月后将嫌疑人捉拿归案。

成就感总是片刻。大部分时间里,林宇辉都难免落寞:“一般情况下你做什么,人家都愿意跟你聊一聊,但我搞画像,人家不跟我议论,人家不跟我谈,这就说明人家对你有看法了。”他用“无依无靠”来形容自己,没有直属领导,没有下属,也没有团队,接到案子有疑惑,也只能自己琢磨,“我能去找谁呢”。

他已经59岁,明年就要退休了。就在职业生涯即将走到终点的年纪,林宇辉完成了两件让他“扬名”的事。

2016年11月,在央视节目《挑战不可能》中,根据3张打满马赛克的失真照片绘制出其大致轮廓,他顺利从48个穿着相仿的女孩中找出3个目标人物。挑战成功让他声名鹊起,此前,他一个月也就经手两三起案子,此后,找上门来的案子数量翻了五六倍。他也因此结识了刑事鉴识专家李昌钰。2017年7月,北大女硕士章莹颖在美失联,李昌钰将他推荐给FBI,为犯罪嫌疑人画像,协助美方破案。这不仅让他成为了新闻人物,也让模拟画像师这个行业进入了公众视野。

“美国警方对于他在这么差录像的情况下,能画出如此相似的画像,感觉非常惊讶。”章莹颖案律师王志东说,负责该案的警长看到画像后,连连惊叹“太像了”。对于网上甚至出现的“中国警察震惊FBI”、“国际刑警组织邀请林宇辉前去工作”等说法,林宇辉冷静否认,“模拟画像只是一种辅助破案的方式,不能把它神化。”

现在,他同时经手的案子能有五六十起。有人说他是“网红”了,他直愣愣地反问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对他来说,出名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们都叫我林警官了”。

直到快要退休,林宇辉也只是个正科级干部,编制也还挂靠在“视听侦查”上,但他不太在意,“搞技术的人,提升都很慢。”他叹息的是,“做这个工作,我没有同行,就一个人孤军奋战,遇到困难了只能靠自己调整。”所以,他早已为自己规划好了60岁以后的生活,去北京,开一家培训模拟画像师的学校。

职业的尴尬之处仍在。比如,公安部内部,更多的是使用计算机进行人像组合。以及,目前模拟画像只是刑侦阶段的一种手段,帮助警方缩小寻找范围,并不能作为证据在法庭上使用。林宇辉对电脑的人像组合嗤之以鼻,他更觉得,虽然DNA、指纹和天眼等现代破案手段日益发达,但总有些时候,嫌疑人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线索。

“咱预测不了未来科技会发达到什么样子,但是起码最近20年、30年,模拟画像消失不了。”对此,林宇辉笃定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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