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文|钱杨 编辑|赵立 鲁韵子 照片提供|杨力州
灾难后的乡村,孩子鼓舞了大人
文|钱杨 编辑|赵立 鲁韵子 照片提供|杨力州
《拔一条河》记录的台湾式灾后重建。
2009年的“莫拉克风灾”之于台湾,相当于汶川地震之于大陆,给位于中南部的甲仙带来了灭顶之灾。连日豪雨冲刷之下,山峰崩塌,土石坝溃决,一夕之间,500人的甲仙小林村只余下50个活口。此后几年,风灾、水灾不断。前一年刚修好的桥,下个雨季“哗”又垮了。村民们像西西弗斯一样陷入某个死循环—不断地受灾,不断地灾后重建。
导演杨力州长期关注台湾社会现实,擅长处理“困境”类题材,是台湾重要的纪录片导演。他在甲仙住了一年多,将镜头对准当地民众的日常处境。纪录片《拔一条河》因此获得极大关注,创下了台湾纪录片最大发行规模。
杨力州来到甲仙时已是2012年—风灾过后的第四年,小镇仍未从灾难中缓过劲儿来,商贩无精打采,店铺空荡无人。作为台湾最著名的环岛观光路线南横公路的入口,在往日,游人总要在甲仙吃个饭、加满油再上路。如今,塌方的南横公路让甲仙人几十年来高度依赖的生存模式不复存在。
数量庞大的宗教团体争相对受灾地表达关怀。场地有限,各团体只好轮流搭台祭奠,和尚走了,神父来,神父走了,道士来,两三天换一拨。哀乐吹吹打打永不休止,招魂的经幡四处飘扬。这样的丧事持续了一整年,甲仙人心灰暗。
阿忠跟很多镇里的成年男人一样情绪抑郁。每次路过灵堂,即使离得远远的,他也知道林立的逝者牌位中,哪个是他小学同学的,哪个是他阿姑的。由于灾难频发,一旦甲仙开始刮风下雨,就有新闻台的SNG车开进小镇预备播报。阿忠气愤不已,“好像在看衰你一样。”一旦坏消息传播出去,甲仙又将在往后的数月甚至数年中,没有生意做。“灾区,灾区,灾区,我不喜欢听到我的地方是灾区。”人们痛恨坏消息。
甲仙国民小学拔河队在高雄市的比赛中获得冠军,这是灾后4年唯一一个好消息。报纸上只登了一条简讯。有小学生为了让大人注意到他们的成绩,特意把报纸拿去复印店扩印。邮票大小的简讯,每个字都被放大、再放大,以至于后来贴在布告栏里的每个字都有小拳头那么大。
甲仙很小,10分钟足以走完所有街道。热心规划小镇发展的,都是一条街上的左右邻居。芋冰店老板阿忠、餐馆老板志成、便利店7-11的老板阿和是其中的意见领袖和行动指挥。拔河队的胜利被热心地方事务的这几位抬举为整个小镇复苏的希望。孩子们辛苦训练,拼了命赢了比赛,大人更应该振作。
当孩子们又获得全台湾小学生拔河比赛的亚军时,阿忠、志成、阿和等人发起了一场全镇的狂欢。他们分头动员居民,或制作横幅,或准备鞭炮。志成跑去里长家,说服他把这个好消息广播出去。里长对着话筒喊,没事的乡亲们都去桥头欢迎小学生们回家吧。连续喊了3遍。
居民陆续从家里探出头,往桥头方向走。小学生的大巴刚到桥头,烟火腾空,鞭炮炸响,废旧纸壳做成的牌子上写着“欢迎回家”、“甲仙的英雄”等等字样。
没有拿到冠军,小学生们气鼓鼓地憋着眼泪,沉默了一路。看到这阵仗都绷不住了,一个接一个哇哇地哭了出来。
台湾乡村常有迎神的传统。传说中庇佑村庄的“神”会出外远游。只有当“神”回来时,村民才会大放鞭炮迎其回家。小学生们打破了小镇低迷的氛围,他们才是甲仙真正的神。
10月初的一天,优酷自制真人秀节目《侣行》的主人公梁红和张昕宇夫妇来到甲仙,想看看小镇灾后的面貌。他们在甲仙国小跟孩子们来了一场拔河友谊赛—不出意外地输了。小队员们力量惊人,每个人都能释放出相当于自身体重1.5倍的拉力。
教练告诉孩子们,拔河是一个以退为赢的运动,拔的时候要尽力蹲下,放低重心、积蓄力量,所有人同进退,不放手。教练无数次地重复这句话,孩子们听进了心里。比赛中被对手在地上拖出几米远,就是不放手;握着麻绳的手心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仍咬牙握住。
影片中孩子们拔河时气势慑人地喊“杀”的画面,与洪水奔流冲垮甲仙桥梁的画面剪接在了一起。呐喊声与洪水激荡的巨响相互交织,撼人心魄。小学生手里的拔河绳,与真实无情的河流构成了巧妙的隐喻。“拔一条河”的寓意得到了揭示。
“迎神”般的欢迎仪式之后,一些变化悄然发生了。首先是女人。孩子的母亲们开始在乱石丛生的稻田里,一株一株,默不作声地栽种下一季的作物。居民们尝试改变依靠南横公路的经营思路:外籍配偶们开起了东南亚风格的餐厅;种芭乐的农民开起了体验式的农家乐;旅馆为了吸引向往乡村风情的游客,把被子叠成了复古的花苞形状。人人都在谋出路,伤痕累累的小镇极力挣扎着要站起来。
电影上映前,导演杨力州特意安排给甲仙的乡亲们多放几场。甲仙没有电影院,放映安排在甲仙国小的一间视听室里,连着放了好几轮,120人的教室场场爆满。不少离家多年的人,特意骑机车赶回来看。
阿忠没有进去,而是在走廊上抽烟。作为纪录片的主要拍摄对象,他不太好意思看自己在屏幕上的样子。电影散场,乡亲们一个个地走了出来,看起来多少都抹了眼泪,有的朝他点点头,有的说,“阿忠,谢谢”。他知道,这些留恋故土、不愿弃之而去的人,“头脑里开始沸腾了”。
阿忠带领梁红、张昕宇去小林村原址悼念。几人坐在草木稀疏的砂石地上聊天时,小林村就埋在他们脚下50米深处。
他们面前是雾气萦绕的连绵群山,山脚下孤零零立着一座绿顶白墙的平房。风灾发生时,这座房子随山体坍塌,从山顶平移到了山脚,是小林村唯一留下来的房子,白色墙体上涂满了竖体诗句,“小林故乡”、“苍绿中带伤”、“归途路漫长”……都是悼念之词。
这座奇迹般留存下来的房子,像一座活的纪念碑,悼念亡灵,同时见证幸存者与噩运至今未休止的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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