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珠 百分百正确女王

王晶晶

2014年初，董明珠女士邀请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和自己一起为格力一款光伏空调代言。电话里，她半开玩笑问：“你要多少代言费？”王健林说，如果真的节能减排，他愿意支持这个产业，要是给代言费就不干了。

“我就是直接打给了他。”董明珠接受《人物》记者采访时回忆，在这两位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企业家间，友谊远远比利益重要。最终呈现的这则宣传片里，王健林满脸笑容地问董明珠：“听说中央空调不用电费？”“是的。用太阳能。”董一如既往以简洁回应。

回顾2014年，董明珠的重要意义不仅是因为其一手打造的格力电器创造的惊人产值，还源于她将“中国制造”推至国际市场，使之成为全球空调产量最高的品牌，从非洲的马达加斯加到北欧的瑞典，全球每11台家用空调中有4台出自格力。格力的形象片在2012年登上纽约时代广场大屏幕，最多时每天播放160次，是亮相时间最长的中国企业。“中国制造”不再是廉价的代名词，即便成绩斐然，董明珠依旧谦虚地称自己为“卖空调的”，她的野心包括希望全球70亿人全部选择格力空调。

“在一个巨大的潮流中，跟随是特别容易的，坚守是最难的，坚守需要基于她有非常坚定的判断。”长期关注家电业的长江商学院案例中心主任周一这样评价董明珠之于中国的意义。互联网浪潮固然令人兴奋，但实体经济才是一个国家GDP基石，董用20年的时光坚守制造业，可谓真正的赢者，“专注是她教给中国家电企业非常重要的一门课，我们都知道专注能够让你赢，但是没有企业去做。”

2000年左右，有人在香港注册了一个IT公司准备上市，邀请时任格力电器董事长的朱江洪兼一个董事，还是格力副总的董明珠劝他，“不成熟的岗位，你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你不能掌控它，你进去不是盲目吗？”果然一年之后，网络经济泡沫崩溃。地产热时，一些国企的资金流向房地产行业，格力高层也有人动摇，但董仍旧坚持做空调，令格力在家电业利润下滑的趋势下逆势增长。

最近几年的分歧来自电商和互联网。2013年底那场著名的互联网经济与实体产业的对赌中，董明珠坚信5年后格力的销售额依旧会领先小米手机，并放出豪言愿为此赌上10亿。她在珠海的办公室桌上放了一本360公司董事长周鸿祎的自传，别人寄来的，她还没看，“互联网大家现在讲得都神了，我总觉得它就是一个工具……很多年轻人盲目地就觉得，‘啊，互联网的时代是我们赚钱的时代，太可怕了。”

这难免被外界诟病保守，但董明珠不为所动，她坚信“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并将这8个字贴在珠海总部办公楼的大厅，保证每位员工上班一进门就能看到。这是2012年***参观《复兴之路》后说的，那时董明珠正在欧洲出差，她在手机微信里看到这条新闻，立马打国际长途让员工将这几个字“上墙”。

遥想1992年邓小平南巡首次提出这8个字时，董明珠还只是格力在南京的一名销售员，那时格力的知名度也远落后于长虹、春兰……董正想尽办法为格力打开销路，她向江苏省商业厅的厅长卖出了格力在南京的第一台空调。

接受《人物》采访时，董明珠否认成功带有时运的眷顾，而是源于自己“十二分的精神”以及追求完美的信念。

格力集团位于珠海总部的厂区里有一条一米宽的人行道，任何员工踩出白色分界线外，迎接他的将是开除—这是董明珠制定的规则，尽管不曾听说哪个人真的因此离开，但员工谨慎地遵守着。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条硬朗的白线代表着董明珠的处事风格—一个好的领导就应该眼睛里不揉沙子。这种严苛事无巨细，包括提醒员工不要戴那种没品位的大金戒指，出去吃饭点的菜必须吃完。去年格力的年会安排在军营里，董明珠和员工一起穿上迷彩服军训，她崇拜军人，因为军队文化意味着绝对服从和团队精神。

媒体喜欢用强硬、强悍等词形容这位女企业家，并且把她与武则天联系起来，但在一位采访过董明珠的记者看来，她只不过顺应了制造业的特点，“制造的文化是什么，它和小米的文化截然不同，如果一个制造企业它崇尚的是一个松散的、发散的、自由的文化，那这个企业早就完蛋了。”一个例证是，由于对产品质量的严苛要求，家电业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如果你成为格力的供应商，就可以成为任何一家产品企业的供应商，因为它的标准非常高。

董明珠的办公桌上陈列着一幅外国友人为她画的铅笔素描，一只黄色玉石制成的公牛，几张参加活动时的个人照片，以及一个戴着狮子帽的黄色熊猫玩偶。她是狮子座，不喜欢被动。作为家电企业老总，当国美这种强势的大型卖场随意压低产品价格时，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身为国企领导，她公开批评国资委看到利益时手伸得太长，还曾把广州财政局告上法庭，认为对方在政府采购时搞潜规则。即使今年7月在中南海经济形势座谈会上面对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她的直率依然没有“收敛”：“总理，我们不需要国家的产业政策扶持！只要有公平竞争的环境，企业自己就可以做好！”

在格力工作的24年里，董明珠保持着一种清教徒式的生活，她没有任何兴趣爱好，也很少参加各种企业家聚会，甚至没有休过年假，她说，自己每天思考最多的还是卖空调。“还是这个？”记者不信。“对啊，我还能有什么追求啊。”她淡淡一笑。

毋庸置疑，鲜明的性格让董明珠成为国内最富知名度和传奇性的女性企业家之一。

今年，董明珠已经60岁了，退休成为她即将面对的一件事，媒体不厌其烦询问她何时退休、退休后的打算，不知是因为她没有想过退休后的生活还是尚未做好从格力全身而退的准备，她回避粉饰，“如果我退休了，我就喜欢休息。”或许另有原因，董的个人形象和格力品牌联系紧密，她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频繁出现在格力电视广告中，她的名言警句印在珠海总部的展厅和厂房里。“如果格力不存在，也就不存在我董明珠的意义。”

这位被贴上女强人标签的女性常穿灰色职业套装，她说不喜欢红色，因为不适合。接受《人物》采访当天，她却选择了一身红色套装，据说购置于10多年前。她还拥有一辆红色轿车，并参与设计了一款大红色的新婚专供空调，立式机身的玻璃罩里有一朵带着闪粉的玫瑰花，她的一位女企业家朋友看了非常喜欢，立马表示要给儿子买一台。

这些审美细节不经意流露出一个女性内心的秘密。董明珠的丈夫早年去世，儿子常年在外地从事法律工作，因为拒绝不公正交易，她和哥哥闹翻了。她几乎从不邀请别人到自己家里，因为担心员工送礼、求她办事。

关于家庭生活的细节，她唯一愿意主动提及的是家里最新安装了一台光伏空调，“如果我平常不在家，我不需要用空调的时候，我用自己的空调发电，卖给城市电网，我的空调不仅仅自己用空调不要电费，甚至可以把它作为一个挣钱的工具……”她滔滔不绝，满脸笑容，每当谈论格力时她紧绷的面孔就会流露出这种放松的神情，就像小女孩向别人介绍自己心爱的洋娃娃那般兴奋。

人物PORTRAIT = P

董明珠 = D

谈电商：“大家把它捧得太神奇了”

P：今年格力第一次参加双十一网购，被外界解读为格力在电商领域的“破冰”，这是出于什么考虑？跟马云因为此事私下有接触吗？

D：我觉得其实很多外人看的东西都是我觉得很奇怪，大家认为我们在双十一活动，马上就要破冰了，终于清醒了，终于是稍微有一点感觉了，董明珠终于一些思想能够开放了，我觉得这都是别人对你的评价。每个人有自己的路走，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我们该怎么走，什么时候走，往左走，往右走，那是我们自己做的选择，不是别人叫我往左走往左走，叫我往右走往右走，对吧？我相信我们一个8万人的企业，在家电行业世界销量第一的企业一定有自己的主张，不会被别人左右的。

P：互联网热潮下，格力的一些变和不变的地方？

D：我总觉得电商，大家把它捧得太神奇了，我总认为是时代在发展过程的一个变化而已。线上销售更加体现是一种，现在很多的人正忙碌地工作，可能为这一部分人群带来了便利，但是我觉得它永远是一个补充，永远是相互之间的一个补充。今天我在网上看到苏宁的孙为民有一段话，他说在这个线上的时代，线下要30%倒闭，但线上有70%倒闭。当然这个数字是不是说明问题，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有一点是要认可的，就是任何一种生活方式不是所有人都是一个模式，对。

P：近几年大家都在谈互联网思维，你有没有这种感受？

D：我没什么感受，我觉得别人爱说什么，他可能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利益需求，对吧？在某个时间段提出一种观点，你不能说它是对或错，但是我最起码知道我们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这点我们会随时都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们不会被别人左右。

P：具体指的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D：该干什么，就是我觉得我们作为一个实体经济，我们作为制造业来讲，我们该干的就是如何开发出更多、更好的，为消费者能够提供便利，或者说改变他们生活、给他们带来健康的，这就是我们要追求的，这个就是该干的;不该干的就是不要瞎忽悠，概念炒作，我不会用任何一个虚假广告来欺骗我的消费者，我也绝对不会像美的说一晚1度电，实际一晚是11度电的这样一个虚假广告，在格力是不可能发生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承诺消费者6年免费服务，我就用这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告诉消费者。

P：我们看到格力的办公楼下贴着“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D：资本市场是一个投机市场，我们可以有很多投资机会，但是我们没有去做，其实我觉得，其实我们觉得像在变魔术一样，最后是一场空。那我们应该去做这个事吗？我觉得不能，它只能做个花絮。我们应该把金融市场当成一个工具，当成一个服务，可能就不一样了，而我们把这金融当成一个生钱的工具，这就太可怕了。

谈自己：“我百分之百正确，不是大部分正确”

P：你个人怎么看待金钱？

D：我觉得金钱是不可缺少的东西，只是我觉得君子求财，取之有道，一个企业也一样。一个企业如果很贪婪，只顾自己的利益，就像我们过去搞的节能惠民政策一样，可能一些不良企业它就会在这个政策面前，为自己的企业谋私利，可能不择手段，伤害消费者的利益，来达到自己更大的利益。那我们企业内部也一样，一小部分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能同样也会采取了很多伤害了企业或者说跟我们，伤害自己公平环境的这样一个大众利益。

所以我觉得在最后这方面，就是这种博弈，你要坚持原则，你一定会得罪人，但是如果没有人敢出来得罪人，我们这企业就乱套了，都做“好人”，特别是领导人不能做“好人”。当然我们讲这个“好人”和“坏人”是打引号的，其实我就觉得，当一个领导更敢于去挑战，当一个领导更不应该允许眼睛里面揉沙子。只有眼睛不容沙子，你才能营造一个更清静的环境，让更多的人在这个环境中获得自由。我觉得我们不是为某一小部分人服务的，我们是为大众服务的。

P：你曾说过自己的决定没有错过，这种自信来源于哪儿？

D：我觉得这个东西最基本的就是你不能犯错，因为你不是自己一个个人行为，你对一个企业来讲，你犯错是整个一个企业受到损失，不是你一句道歉能够解决的，所以你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你不允许自己犯错，也不应该犯错。

P：人肯定会犯错的。

D：那看你犯什么错误，比如我今天回家晚了，我吃饭晚了，家里人都在等我，那犯了错误，那不是原则性错误;如果你是允许犯错，原则性你要犯错误，那你就把企业带向深渊，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P：如何保证自己的决定大部分是正确的？

D：我百分之百正确，不是大部分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