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李径宇 何忠洲
7月的太原,燥热而杂乱。城市上空灰蒙蒙的。
曾经,一首“人说山西好风光”,让多少人对这里心向往之。但这几年,连绵不断的黑煤窑以及最近的黑砖窑事件,让人心意难平。
煤炭、煤老板、煤炭价格、矿难、资源枯竭、重度污染……煤作为山西的关键词,让山西一次又一次颜面扫地。
“区域限批”的风暴背后
从本意上讲,山西也一直想走出“黑色”经济怪圈,并做过许多努力,但均告无功。
现在,这里掀起有史以来最大的环保风暴,以国务院“节能降耗减排”的名义,在环保总局区域限批的指令下,山西省环保局借势而上,一时间,山西南北,煤焦企业成片倒掉,大量产业工人失业。
7月8日,当记者来到区域限批首限之地吕梁市离石区的时候,这里29家相关企业尽数关停取缔——这是当地政府报告给环保总局的数据。
整个吕梁市取缔的191家企业中,88家是焦炭企业。
企业主说,这些企业中许多都有合法批文手续,一声令下,全体哑然。关停取缔他们企业的解释含糊其辞:因政策原因。3月30日,几十部铲车爬上离石东山,两天内拆掉一家叫致富焦化厂的炉子,而这家企业得到的通知是,为实现城区好天气达到多少天,空气悬浮微粒要低于多少含量。为此他们损失了大约几千万元。之前的2006年12月,粮裕焦化厂被拆掉一根巨大的烟囱,遂停产,董事长刘卫平被告知,厂子处在其后来修建的高速公路出口处,车来人往,属于敏感区域。
此时,环保政策抵消了煤焦企业开办时的政策,以及煤焦老板们在政府里盘根错节的关系。风暴的力量,由此可见。一位当地官员告诉本刊,环保的武断手段的由头是解决污染问题,实际上却在迫使山西经济转型。
保守估计,吕梁今年财政收入减少20亿元,经济损失数百亿元。一家叫双福焦化有限公司的企业,投资上亿,一天都没有生产,就被拆掉。老板为建此厂,自己赚的几千万投进去,又背负了几千万外债。一家叫盘龙茂盛的焦化公司,外债很多,拆的时候,企业主全家哭成一团。
人们说,此时,这些企业主“开的是宝马,吃不起白面”。
这里的煤焦产业似乎遭到了灭顶打击,但事实上,地方官员的暧昧态度,让这里本可预见的后果充满不确定性。
当地官员、媒体记者、以及煤焦企业主们告诉本刊,纸面上已经关停的191家企业中,此时仍有部分在偷偷生产,并且,这191家远远不是吕梁市污染企业的全部,其中吕梁下辖的孝义市境内不下上百家煤焦污染企业,列入关停取缔名单的只有3家。
“我们不平的是,同在一片蓝天下,所给的待遇截然不同。”这是一家焦化厂的董事长再三和记者说的一句话,他仅停产的损失每个月超过100万。
记者到实地了解的结果是,在离石区,“山西首富”贾廷亮的大土河焦化企业毫发无损,福利焦化厂亦安然冒烟,先前环保总局区域限批的重点企业吕梁中吕焦化有限公司,又轰隆隆开足马力。
另外,关停了这么多企业,当地空气还很污浊。企业主们说,大企业停产后,山沟里的土焦炉又点着了,“反正没有上面督促,环保局去了也只是罚钱”。
“即使再大的环保风暴也有刮不倒和刮不到的地方。”一位谨慎的企业主埋怨。据他说,当地一名官员称,“国家环保总局直接插手地方的污染问题,在中国已经没有比这更高‘档次的环保手段了,我们连这都能挺过去的话,还有什么可怕的。”另外,这位官员说,通过此次区域限批,我们和环保.总局有了联系,以后,这里企业上马前的“环评”工作(业务)委托给它下属的单位,估计就再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这么多年治理环境污染问题,各级环保部门采取了各种手段和办法,但相应的地方官员和煤焦钢铁企业主总能够一次又一次见招拆招,化险为夷,最终黑烟照冒,污水照流。
咬定煤焦不肯放
吕梁市离石区没有关停的污染企业,被当地人认为是有特殊背景的,其中之一就是:港洽会。
港洽会是山西省省长于幼军的力作。2006年,于幼军率领庞大的招商引资团奔赴香港,除了各级政府官员,山西煤焦老板几乎倾巢而出。当时,全省共引资364亿美元,折合人民币约3000亿元。而这其中,煤化工引资占了相当大的比重。
吕梁市的大土河焦化厂,在2006年8月12日上马了投资70亿元的港洽会项目,称为“大土河循环经济项目”。一组数据表明,该项目含有选煤、焦化、煤矸石发电、镁合金、煤焦油、合成氨尿素6个大型项目——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据估计这里面的污染排放物不会在少量。然而,这个项目建成后,预计每年可提供税金12亿元。
“大土河拆掉的话,离石吃什么?”当地的一位煤焦老板说。
与大土河一样,另一家在环保风暴中屹立不倒的企业是福利焦化厂,这个企业中也有港洽会项目,在合同上签字的是福利焦化厂董事长武玉根,但其背后担保的是当地政府。
据悉,没有关停福利焦化厂的另一原因是,这家企业属于“两区项目”,所谓两区项目,指的是“革命老区”和“贫困山区”优先发展的项目。
山西省专门设立了“两区”项目办公室。省长于幼军要求全省心无旁骛,狠抓落实。山西省国土资源厅表态,要优先保证“两区”开发和招商引资项目,向国土资源部争取增加用地指标。
有关部门测算,要落实山西587个赴港招商引资项目和488个“两区”开发项目,需占用土地50万亩以上,需配置煤炭、铁矿、铝土矿等大宗矿产资源近百亿吨,其中每年新增煤炭生产能力2亿吨。
为此,山西将投资5.2亿元用于102个地质找矿项目,其中76个对口支持“两区”开发建设。
可以预见,这样的开发冲动下,山西的地质资源将迎来新一轮开采高潮。
然而,煤炭终究有挖完的一天。过去的“十五”期间,山西已有“一局十七矿”因无煤关闭,未来15年,山西还将有32处矿井资源枯竭。山西的炼焦煤40年内也将挖完。
右手调产,左手挖煤
事实上,山西省委省政府很早就表达了走出煤炭单一产业链怪圈的决心,他们称之为“调整产业结构”。然而,调产数年后,这里依然煤炭产业独大。到2006年,仅煤炭经济就拉动了全省经济增长近5个百分点,煤炭行业实现的利税更占到全省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税总额的74%。这意味着,现在山西人的衣食住行、上学、就业、看病等,很大一部分钱依旧是来自于这种黑色的“石头”。
此时,这里正在谋求煤炭市场方面的更大空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举措是,2007年5月,国家发改委等六部委批复同意建立中国太原煤炭交易中心。
允许“中国”字头落户太原,这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在谈到山西时,一些常被人提及的数字颇能说明问题:
山西是全国能源重化工基地,在占全国1/60的土地上,生产了全国1/4的煤,2/5的焦炭,1/17的火电。
2006年,山西省出口煤炭占全国出口总量的42.46%;焦炭出口占全国出口总量的89.86%。
对于中国太原煤炭交易中心建成后的前景,负责牵头组建的山西省煤炭运销总公司总经理张根虎说,“将成为世界第三或第四大的交易中心,比肩纽约原油和伦敦原油交易市场。”届时,国际煤炭市场将出现“中国价格”。
而实际上,在此之前,不光在国际上,就是在国内,山西对煤炭市场的价格也没有太多的发言权——虽然与此相对应的是,“缺油少气富煤”的中国,煤炭占据着能源消耗70%以上的份额,而这些煤炭又大部来自山西。
原因是,一直以来,煤炭遵循的都是计划调拨价,即使在煤炭价格放开之后,依然存在着“计划煤”与“市场煤”之别。“煤炭是中国计划经济最后一个堡垒。”于幼军曾如此说。
由于中国的煤炭60%是用来发电的,而电价是由政府定的,所以煤电企业在每年的全国煤电产运需衔接会上都会吵得不亦乐乎。从2007年开始,中国的煤炭终于摆脱政府定价的“有形的手”,开始真正市场化的步伐。
但是,在漫长的煤电之争里,煤炭企业始终是处于下风的,这直接形成了长期以来煤炭价格与价值的背离,煤炭的利润大部分向其他行业转移,甚至就是在煤炭价格一路上涨(被称为恢复性上涨)时,煤炭企业的平均利润率也远低于其他行业企业的平均利润率。
山西政府显然有改变这种局面的巨大动力。
山西省社科院副院长董继斌告诉本刊,从1981年到2000年山西能源基地建设20多年间,煤炭价格与价值的背离使山西流失了1200亿元。
20多年的GDP几乎都被抵消
曾几何时,山西“煤老板”一掷千金的豪举甚至让浙商、温商黯然失色。
煤炭,带给少数人“美运”的同时,却带给山西连连的“霉运”。
因为煤炭所造成的煤烟型污染,山西成为全国大气污染最严重的省份。一度,在国家环境监测总站公布的全国30个污染最严重的城市里,山西独占13名,而且包揽前5名。
采煤造成山西的大块土地被挖空沉陷,目前全省煤炭行业累计塌陷、破坏、和煤矸石压占土地已达6.67万公倾,而且正以每年塌陷、破坏土地5000公倾的速度递增,其中40%为耕地。
采挖直接影响水资源。目前,山西人均供水量只有185立方米,仅为全国平均值的一半左右。在全国各省(市、区)排名倒数第一。
与此相应的是浪费。据有关资料显示,改革开放以来,山西累计开采煤炭在80亿吨左右,但消耗的资源量却高达200多亿吨。每年因采煤排放的煤层气约60亿立方米,相当于“西气东输”一期工程输气量的一半。
中科院发布的2006年中国可持续发展能力的报告显示,山西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在全国排名23位,环境支持系统排全国倒数第二,7类资源消耗指标和污染物排放指标排在全国最后一位。
而山西方面统计,因产煤而导致的生态环境损失达3700亿元。如果把山西20多年挖煤造成的地面沉陷、污染损失等计算在内,山西前20多年的GDP几乎没有什么增加。
环境破坏所带来的灾难远不止此:早在1980年代末期,国家“七五”攻关课题“中国出生缺陷监测”的数据便表明,由于环境破坏导致的水污染等生态灾难致使“山西新生儿出生缺陷率高达189.96万人,其中神经管畸形率发生率为102.27/万人,分别是全国的2倍和4倍。
层出不穷的矿难,更让山西成为一个时刻让国人紧张的“是非之地”。
2005年2月23日,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升格为总局,局长李毅中成了“中国最忙的部长”,而这位最忙的部长很多时间都是在山西“救火”。
这些仍是一些表象。更为严重的是,煤炭在山西的一枝独大,直接造成了山西整个社会经济发展的畸形。
虽然在几年间出现了一些富有的“煤老板”,但更多人却仍处于极低的生活水平。
而且煤炭价格的每一次波动,山西都深受其害。至今让人印象深刻的是1999年间,当时煤炭价格萎靡不振,山西一时大窘。当时的产煤大户大同矿务局(现同煤集团)为此喊出一句口号:“每月两百三,共同渡难关。”煤矿官员每月只拿两百三,那些工人、临时工的待遇就更可想而知了。
国家每一次宏观调控对经济发展的影响都会成倍的反映在山西上,而山西经济也每每为此大幅颠簸。
山西在全国发展的靠后,煤炭同样被视为罪魁祸首。一位山西人说,“因为有煤,所以山西变得保守不思进取。你看看温州,就因为什么也没有,所以变得非常富裕。”
从1978年到1998年的21年中,山西的综合经济实力由全国第16位一路下滑到第26位,平均两年落后一位。
有人说,这是“资源诅咒”的结果。
“晋楚之富,天下不可及。”历史上,山西最为辉煌的时代,都是靠无煤经济发展的时代。煤炭对山西,到底是祸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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