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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的渴望

时间:2024-05-25

当年,我最向往的东西是糖。可是,那时候对于老百姓来说,吃糖实在太奢侈,于是一切有甜味的东西,都受到欢迎。每年秋天收玉米的时候,大片的玉米地里,总是能发现几株没有长穗的光杆玉米,它们比一般的玉米秸秆要细要直要黄一些,被农民叫作“枪杆”。枪杆大都是甜的,虽然后来知道远不如甘蔗甜,但在没有吃过甘蔗的时候,我们嚼得津津有味,以为甘蔗也不过如此。高粱的秸秆偶尔也有甜的,叫作甜秫秸。然而从大片的红高粱当中,分辨出哪一棵是甜的,需要经验,母亲就有这样的眼力。

那一年秋天,学校放了农忙假,我们一群三四年级的孩子,都跟着家长去“间高粱”。因为所有的高粱不是同一天成熟,而许多没有余粮的人家,都在急切盼望秋天的新粮,所以成熟一部分,便收割一部分,分给人们先去吃着。这种间隔式的收割只是把成熟的高粱穗削下来,高粱秸仍然留在地里,等待所有的高粱一茬茬收割完毕,再把高粱秸一次性砍下,由队里统一分配。

著名诗人郭小川曾经纵情讴歌“北方的青纱帐,南方的甘蔗林”。北方的青纱帐确实既壮观又神秘。苍苍茫茫,一望无际。在秋天的高粱地里,相距稍远一点,便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大片大片的高粱地,可以藏下千军万马。大人们忙着收割,孩子们则一边乱跑,一边学着电影中八路军的台词高喊:青纱帐一起来,又是我们的天下了。

大约上午十点左右,母亲发现了一棵甜秫秸。她掰下一节尝了尝,果然很甜,于是砍下来,大声喊我过去。我拿到甜秫秸非常开心,正要享受,但被队长发现了。队长50 多岁了,我们叫他爷爷。他容貌慈祥,总是面带微笑,从来不着急,不训人。但是,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大家背后叫他“犟种”。

他批评母亲不该随便砍秫秸。母亲当然明白,如果较真的话,这确实是占集体的便宜,连忙承认是自己错了,并保证再不砍了。可是队长坚持要没收我的甜秫秸,并且告诉母亲:若是只有一个人,怎么都好说,今天来了这么多孩子,大家都看着呢,如果攀比起来,每人都要砍一根怎么办?母亲一脸的无奈,我只得十分不情愿地把甜秫秸交给了队长。队长微笑着转身走了,我望着队长的背影,想着队长的微笑,心中默念着坏笑、奸笑、笑面虎……

我闷声不响地站在原地,一个上午没有了和伙伴们追逐打闹的情绪。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一定会说,不就一根秫秸嘛。可是,那根秫秸对我来说,真的很稀罕。

父亲在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当老师,每个周末回家,我们第一件事就是翻父亲自行车的车兜,里面多数时候是五块水果糖,我们兄妹五人每人一块。当然,也有买七块的时候,奶奶和母亲也各分得一块。而奶奶那一块,从来都舍不得吃,而是用牙咬开,分给我和弟弟。奶奶咂咂掉在嘴里的碎屑,感知一下糖的味道。青黄不接的时候父亲手头拮据,就只有五颗玉米粒大小的糖豆了。那颗糖豆就是我们一周的期盼和享受。如果逢年过节,能买一点新鲜的东西回来,那就是我们的盛宴。记得父亲曾经买过蜜枣,告诉我们它产自一个叫伊拉克的国家,所以叫伊拉克蜜枣。因为那蜜枣实在是甜,虽然只吃过一次,我就记住了伊拉克。

我们家虽然生活困难,但父亲每个月有固定的工资收入,所以偶尔还能吃上一颗水果糖。许多人家一年到头,糖只存在于渴望中。

有一次跟着母亲到地里撒化肥,当两袋进口尿素放到地头上,拆开塑料袋封口的时候,队长的女儿望着那晶莹剔透的白色颗粒,感叹说:这要是白糖该有多好哇。她咽口水的表情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根甜秫秸对我来说,确实值得珍惜。

生产队收工了,母亲照样留下来割一些青草捎回去,交给生产队,以便多挣几个工分。等我们走出高粱地的时候,人们都已经走了,只有队长还坐在地头上,他也割了一些草,但只有浅浅的半筐。看见我们过来,他从草筐中拿出三段秫秸,就是从我手中没收的那一根,被他用镰刀砍成了三截。队长四顾无人,把秫秸递到我手里,对母亲说:“你怎么就能看出什么样的秫秸是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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